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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不知道過了多少天。被所有人疏遠著,每天是什麼日子也不大放在心上。如同往日一樣早早地到了練習室,卻發現宮城已經坐在練習室里了。
“老師,您身體欠佳,還是靜臥有助於恢復精力,我送您回去吧。”火藍一時慌了手腳,她不確定宮城會不會責怪她。
“火藍,拼上你五年所學,和我對決吧。”宮城用無比鄭重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
“是,我知道了。”火藍在宮城轉過身來對她說出這句話時收起了所有猜測,畢恭畢敬地回答,似乎剛剛還慌亂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這場對決如此漫長,雙方都勢均力敵,毫不退讓,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
這場對決如此短暫,這是最後一次了,再不會有下一次了。終有終焉。
清脆卻沉重的一聲響動,宮城武藏的刀斷了。他沉默了一會,卻又轉而豪爽地大笑,一如初次過招。他笑了那樣久,笑聲在宅子裡迴蕩。這座宅子,多久沒有過這樣的笑聲了。三船和高木,甚至傭人們都循聲過來了,看到在道場裡笑得毫無保留的宮城武藏。他們沒有上前,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
“火藍,可以了。”他停下了笑聲,對身邊的少女說。
“謝老師多年教誨。”她也久違地、真心地露出了笑容。
大家見此場景又默默地退下了。
“火藍,跟我來。”
“是,老師。”
火藍跟著宮城武藏來到了一個從未去過的房間。這個房間大約處於宅子最幽靜的地方,四周的風景也精緻清雅。推開門,就看見牆上有一幅女子的畫像。房間內部幾乎沒有什麼陳設,但是卻一塵不染,看來是每天都有人打掃的樣子。正中的鹿角架上擺著兩把刀,一把長刀,一把短刀,房間拐角處有一個箱子,除此以外,別無他物。宮城示意火藍把箱子拿過來並打開,裡面是一件紅白相間的和服,樣式極為簡單輕便,但是做工非常精緻。
“這是我的戀人的衣服。我二十歲時認識她,但是那時我一心求劍,沒有許她一個家庭。但是她卻沒有怨恨過我,一直支持我一路求劍。後來她就病逝了,那時候她還很年輕。這件衣服是她最喜愛的,我把她的衣物都放在了棺材裡隨她入土,唯獨保留了這一件。火藍,這件衣服現在送給你了。”
“我不敢收如此貴重的東西。”
“我自知時日不多,我不在之後這些東西也就跟我一樣,在這世上沒了根。這衣服送你也就是有了個歸宿,你又何必想太多。就算留在這裡也只會陪著我下葬,交給你也算是我的心愿了。我死後你就回木葉吧,這件衣服託付給你,你就穿著它回去,還是十幾歲的小姑娘,來的時候很明艷,回去了也要這樣才好”,停頓了一會,宮城開口說,“她曾經,也像你這樣,喜歡穿著短和服。”語氣里滿是懷念。
“是。”
“這兩把刀我傳與你。長刀名為三日月宗近,短刀名為虎徹,你的劍術擔得起這兩把刀。”
“老師,聽聞這兩把刀為名刀,早已失傳,五年來蒙您親自指教,無以為報。我實在無顏收下這兩把刀。”
“火藍,你可知道二刀流於我而言為何物?”
“是您畢生心血。”
“沒錯,但是這並不是最根本的。二刀流是我身為劍士的自尊。我一生都在追求劍術,二刀流是我的得意技。我一心想將此劍術發揚光大,可是我初創二刀流時卻為人非議。他們認為,二刀流是歪門邪道,兩手持刀不成體統。後來我成名之後,雖然不再有人議論,但是所收門徒中無人願意學習二刀流,即使有人願意,也無人能習得二刀流。我以為此生這一劍術不會再有人繼承,漸而心灰意冷。然而你第一次與我對戰之時卻使用了兩把刀,那時候我就知道,你就是能夠繼承二刀流的人。其實我明知你一刀流練得也很好,甚至能超越雙刀,但是我卻為了一己私心,害怕二刀流失傳,於是教授你二刀流。僅僅五年,你就掌握了我一生絕學,你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天才。直到最後,你也做得很好。為了不負我的託付,擔負他人的議論與誤解,最適合繼承二刀流的人非你莫屬。再名冠天下的刀,如果沒有一個配得上的劍士,也只能被埋沒。劍的價值都體現在劍士的身上。你是我賭上自尊選擇的繼承者,這兩把刀除了你無人有資格擁有。”
說完後,宮城武藏就逕自走出房間,留火藍在那裡。她看著畫中的人,二十多歲的光景,笑容清麗脫俗。終其一生的追逐,其實也不是毫無所得。
“我就收下了。”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她輕聲說。像是對畫上的女子,又像是對自己。
火藍站起身來,她捧起那套衣服,拿起那兩把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三日月宗近和虎徹是名聞天下的劍,但是事實上這兩把並不是一對劍,只是正好三日月是長刀,虎徹是短刀,很適合二刀流。三日月被稱為是最美的劍,因為它沿刀紋排列是半月形花紋,因此有三日月這個名字;而虎徹的外形則並不那樣美觀,但是它的刀刃紋卻非常華麗。這兩把刀現在都為她所有。
像是男生一樣的姿勢靠著三日月,把虎徹和風斬放在一旁,如同過去無數次一樣失眠後坐在檐廊邊。和過去不一樣的是,她第一次徹夜未眠。不知道為什麼毫無睡意,睜著眼睛卻無心觀月賞梅。腦子裡沒有很特意地去想白天的事情,只是反覆想起宮城武藏說“二刀流是我身為劍士的自尊”時的神情,從中感受到的是——愛與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