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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思毅一瞬間無言以對——是的,顧逍說得沒錯,他原本就一頭霧水,又著急想畫完,所以慌亂之下漏洞百出。
顧逍又指出了好幾個問題,他的語氣沒有多大的起伏,平靜地像是在說“今天的白菜多少錢”“豬肉多少錢”,但這些話的殺傷力對張思毅來說卻堪比忍者的飛刀,發發命中,刀刀見血!
而且顧逍不像張思毅的前女友,數落人時帶著極強的私人情緒,讓人覺得不可理喻,顧逍的批評是那麼得有邏輯有理據,簡直無懈可擊。
被一頓批下來,張思毅已體無完膚。
可張思毅心底又有一絲懊惱,為什麼顧逍明明看出了那麼多問題,半個小時前他回來時不提,非要等他畫好了才慢慢挑,這是故意刁難嗎?
就在這時,顧逍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這次也不避嫌,直接當著張思毅的面接了。
張思毅總算能抽空鬆口氣,他一邊想著一會兒該怎麼給同學們賠罪,一邊默默地聽顧逍講電話。
“……抱歉,我還在公司。”顧逍低聲道,他的語氣和剛剛批評張思毅時沒什麼兩樣,但卻讓人莫名聽出一絲溫柔。
張思毅偷偷揣測,這是誰打來的電話?難不成是學長的女朋友?
“你自己吃點吧,我已經吃過了。”顧逍又說。
張思毅:什麼時候去吃的?快下班之前出去的那四十分鐘?
“在公司樓下吃的快餐,”顧逍低下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漆黑的雙眸,“嗯,我自己會注意的。”
他邊聽電話邊繼續看張思毅的圖紙,一心二用地在圖紙空白處把剛剛講過的問題一個個羅列出來。
“也沒什麼緊急的事,”顧逍瞄了張思毅一眼,道,“公司里剛來了小傢伙,幫他做一下‘課後輔導’。”
張思毅突然間覺得無地自容,顧逍為了陪自己加班放了他女朋友(如果是的話)的鴿子,但自己卻還時刻想著跟朋友們去浪,嗚嗚……
“好,晚點再聯繫。”
顧逍掛了電話,看向張思毅,迅速轉換模式,繼續批評:“廁所門的最小尺寸、人體工學尺度,這些是你學建築第一年就應該瞭然於心的東西,也是一個設計師所必須有的基本常識。國內的規則規範你不懂我能理解,但你至少得有在設計之前查閱規範的意識。”
此時,張思毅已經羞愧地恨不得刨個洞把自己埋起來了,他都開始懷疑自己是怎麼畢業的了。
看著呆若木雞的張思毅,顧逍似乎是怕再說下去對他打擊太大,嘆了口氣,把已經注釋好的圖紙推回給他,道:“去把這些問題改好。”
……所以還是得畫完才能下班嗎?嗚嗚嗚……
張思毅乖乖接過圖紙,回到座位,見陸喬給他發了條消息:“四姨你咋還在?我準備下班了。”
張思毅:“我在畫核心筒。”
陸喬:“那玩意兒不是很簡單嘛,你現在還在畫?”
張思毅:“……”
張思毅:“對我來說很難!TAT”
陸喬:“核心筒這個就是剛接觸的時候覺得複雜,知道怎麼做以後就很簡單了,那啥,咱老大也是比較嚴格,你快點畫完就能回家了,加油吧。”
陸喬:“對了,餐飲區有免費的餅乾,你要是餓了可以去拿點充充飢。”
張思毅感動道:“謝謝!”
他一點都不餓,他一開始就沒打算留下來加班,想跟同學們吃頓好的,但現在,他已經餓過頭了。
陸喬離開後,辦公室里幾乎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張思毅掏出手機,都不敢去看微信里的消息記錄,怕同學失望,更怕被顧逍發現,只快速給傅信暉發了條簡訊:“我還在加班,你們先吃,別等我了!”
發完簡訊,他索性關了機,專心改圖。
上班第一天,上司的批評,同事的關心,同學們的等待,還有寂寞的辦公室,這一切都讓張思毅百感交集。
他一邊畫,一邊開始反省,自己念書的時候都在幹什麼,為什麼明明感覺很忙,可是又像是什麼都沒有學好?
或許當時不該刷那麼多朋友圈?不該經常和傅信暉去泡吧?美劇和動畫片也應該少看點……
如果把那些時間都用來學習,今天會不會是另外一種局面了?
他很難受,這種難受又跟和前女友分手時的空虛落寞截然不同,而是一種挖心挖肺的懊惱,是對自己的恨鐵不成鋼。
之後他又返工了兩次,一直畫到九點,顧逍才勉強點頭放他離開。
走出辦公大樓時,外面已經漆黑一片,人流稀疏,與早高峰的朝氣蓬勃形成的強烈反差。
張思毅深吸了一口氣,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腦細胞感受到自由的召喚,逐漸躁動起來。
他重新打開手機,只見屏幕上出現了一片紅色圓點——未接電話,未讀簡訊,未看的幾百條微信消息……
張思毅硬著頭皮給傅信暉回電話,剛一接通就聽到了一聲怒吼:“張思毅!你他媽人在哪裡?”
“呃,那啥,我……剛下班,”張思毅縮著肩膀,小心翼翼地討好道,“我、我現在來找你們啊?”
傅信暉:“找你妹啊!我們都快散場了!你知不知道我剛剛打了你幾通電話?你竟然敢關機!”
張思毅欲哭無淚:“別啊,我真的才下班,對不起。”
他隱隱約約聽見電話那頭傳來蘇源和任夢萱的聲音,兩人似乎都有點氣急敗壞。
“你們別走嘛,好歹讓我見一面嘛,我請你們去路邊吃烤串啊!”張思毅振臂招過往的計程車,急著想再補救一下。
傅信暉卻無情道:“晚了,蘇源住新東區,她得去趕末班車地鐵了。”
作者有話要說:【注】
Archdaily:一個知名建築網站,收錄世界各地建築作品。
第009章 植物
蘇源的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家裡只是普通工薪階級,並非大富大貴。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她很自立,有空便會外出打工,現在回到海城工作,也必然不會靠家裡接濟。
新東區距離他們聚會的地點有一段距離,晚上跨區打車費高昂,趕末班地鐵的確是更經濟的選擇。
雖然張思毅很想豪慡地說“憋走!地鐵沒了打車費我出”,但他不能,因為此刻的他也不過是一條試用期工資四千五的鹹魚,沒啥資本大手大腳。
蘇源一走,任夢萱一個女生也待不住,只剩下傅信暉和姜海,他們本就住一起,就沒有聚的必要了。
張思毅掛了電話,感覺整個人被掏空了。
他沮喪地讓司機掉頭回家,一面點開微信從頭看聊天記錄,看到小夥伴們從一開始的興致盎然,到等不到自己的焦灼不安,再到最後意興闌珊地散去……一種濃濃的失落感湧上心頭。
張思毅:“真是太對不起你們了。”
張思毅:“我沒想到第一天上班就要加班……”
張思毅:“下次我一定請客!”
群里有兩分鐘的沉默,張思毅彷徨得像是等待判決的犯人,可憐兮兮地在群里發了幾個大哭的表情。
最後還是傅信暉先回了一句:“唯有跪下才能寬恕你的罪行。”
緊接著同學們便紛紛回應——
姜海:“跪下!”
任夢萱:“跪下!”
蘇源:“跪下!”
張思毅破涕為笑,趕緊發了個“跪下大哭”的表情。
蘇源:“行了行了,要加班也是沒辦法的事,剛剛我下地鐵站樓梯呢,下次有空再約唄。”
姜海突然頗為感慨地來了一句:“就怕大家以後都忙,聚少離多。”
這句話不知哪裡戳中了張思毅的敏感點,讓他跟著傷春悲秋起來。
傅信暉隨口問他吃晚飯沒有,張思毅回了句“餓過頭了”,就見任夢萱道:“今天可是負心漢替你買的單,別忘了你已經欠咱們兩頓飯了!@張思毅”
張思毅一陣感動,總算傅信暉這一手急救幫自己挽回了一點面子,自家哥們不在乎這些,只要沒讓蘇源和任夢萱白來就成。他趕緊在群里保證下次一定補請,接著便主動與大家述說早上面試的經過。
蘇源聽完後奇怪道:“一般公司現在面試最多問問你會啥軟體,手繪表達能力如何,大學學過什麼課程,做過什麼樣的project,不會問‘為什麼學建築’這種中二的問題……找工作又不是考大學,還得寫個長篇大論的PS(個人陳述)。”
張思毅感同身受:“我當時也被問蒙了,就急中生智說是受高中學長的影響,沒想到那個面試我的人就是那個學長!我都沒認出他來!”
任夢萱:“這也太巧了吧!”
傅信暉:“肯定是開後門了!”
張思毅:“滾蛋!他中午吃飯時還特地跟我說他不想讓我認為他是因為‘高中校友’這層關係錄用我的!”
傅信暉:“[白眼]”
蘇源:“不過既然是高中學長,那你今後的工作說不定會輕鬆點呢。”
“並不啊!!!”張思毅歇斯底里地在群里向同學們吐槽了一番顧逍是如何得鐵面無私,包括前一天的咖啡事件引發的扣工資下場。
任夢萱:“咦,你分手啦?”
張思毅:“分手不是重點!”
任夢萱:“噗,剛剛分手的女朋友還不如扣你五百塊錢的學長給你的影響大,突然想給你前女友點根蠟燭。”
姜海:“就是,五百塊錢對你來說不算啥吧,在英國也就下一頓館子的錢。”
張思毅:“我當時以為他是開玩笑的啊。”
蘇源:“我明白了,五百塊錢也不是重點,重點是你不慡他是學長卻還這樣無情地對待你。”
張思毅:“源姐你懂我!”
包括今晚放同學們的鴿子,張思毅也下意識將原因歸咎於顧逍的鐵面無私,如果顧逍親切和藹一點,好說話一點,他說不定就能早點離開了。
……再說哪有第一天上班就讓人加班的,豈可修!
傅信暉開玩笑道:“我說,他是不是故意把你招進去報那杯咖啡的仇啊?”
張思毅被傅信暉這句揣測嚇得脊背一涼,一琢磨好像是有點說得通——那天上午前女友數落他時暴露過他的名字、專業,還有他正在找工作的情況,如果顧逍提前看過他的簡歷,肯定會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