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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在毛茸茸厚領子裡的那張臉有著這玉虛宮修道之人慣有的清冷出俗,可又分明與那些毫無感情的庸凡之人不同,靜和雅致,宛如神尊,芳澤無加,鉛華不御,眼角眉梢儘是慈悲善意,好似就算對面的人是大奸大惡,她也會盡顯謙卑的語態。屠酒兒看著她,忽想到一個世人寫的賦——
若輕雲之蔽月,若流風之回雪。
不錯,她的那雙眼,就好似籠著輕雲的明月,月華本流轉耀人,可又被薄雲斂去了鋒芒,少三分霜寒,少三分疏離,多的……卻是數算不盡的溫柔。
罕見的氣度。
她應該是個神吧。
“你叫什麼名字?”屠酒兒乘著余醉開口先問。
那女子笑了笑,說:“瓊華。”
屠酒兒想了又想,搖搖頭:“我不記得神君中有叫做這個名字的。”
“誰告訴你我是神?”瓊華的嗓音透澈清越,不若明漪那般冷寂,也不若屠酒兒那般嬌軟,是正好掐在各種特徵邊緣的最好聽的樣子,“我是妖,活了三萬年的妖。”
“三萬年?”屠酒兒一個激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她才七百歲,父親身為妖尊,也不過一萬八千歲。一隻妖三萬歲?這年紀早就該修煉成神了啊。
“你就打算一直站在水中與我談天麼?”
屠酒兒才反應過來,只得先淌著水走回岸邊。她才站定,瓊華便輕輕朝她吹了口氣,濕透的裙子眨眼間幹了。
“你……”屠酒兒又看了一眼她的傘,還是沒忍住問剛剛想問的事情,“你為什麼要給我的酒罈子打傘?”
“天地可負,河川可負,良辰可負,霸業可負,唯美人與美酒,不可。”瓊華的唇角一勾,眼中帶著幾分笑意看著屠酒兒,“你是九尾靈狐?青丘之國來的麼?”
“你識得我?我叫屠酒兒。”
“屠酒兒……”瓊華眯起眼眸,想了想,“屠酒兒……嗯……嗯,我記得。當年妖尊請我去青丘吃你的滿月酒,仿佛是不久之前的事。”
“滿月酒?你認識我阿爹麼?”屠酒兒驚訝道。
“是的,我們是許多年的好友了,甚至曾姐弟相稱。” 瓊華的目光投在湖面上,她的眼神與語氣,都是以往從不曾在三界遇到過的極致的溫軟,“我仍有印象,那時我還抱過你,你尚是狐形,牙都沒齊,非要去吃我手裡的雞爪子。我心軟便餵給了你,結果你口中唯一一顆松趴趴的門牙就被硌下來了,你阿爹還埋怨了我。不過如今見你,門牙倒是漂亮。”
屠酒兒有些窘迫,可還懂得禮數,她站正一拜:“原來是阿爹的故友,怪我年紀小,不曾聽他說起過。不過您和他以姐弟論處過,那我左右得喚一聲姑姑才好。”
瓊華低頭笑了一笑,又道:“我記得你在你家排行老三,所以你乳名喚作三三,對麼?你如此顯赫的身份,你阿爹怎麼放了你,在玉虛宮這邊待著?”
屠酒兒抿了抿嘴,繞開了這個問題:“姑姑呢,三萬年了,怎不升為上神?也不曾再拜訪青丘,卻來到此處?我在這裡住了幾個月了,亦不曾見過姑姑。”
“神與仙的條框太多,我不願為此所累,故而不願受那天劫。而在五百年前,原本作為玉虛宮護山神獸的白澤大哥大限臨至,他死前將玉虛宮託付給我,言詞懇切,我不好拒絕,只得答應他。”瓊華長嘆一聲,聲音頓了頓,“可凡間繁華誘人,我也不願受困於此,於是和玉虛宮掌門談妥,給他玉虛宮掛上我瓊華的名頭,盡可叫外人忌憚,而我只需每五十年回來一次,露個面便罷。”
“原來是這樣。姑姑五十年才回這裡一次,如此緊仄的時間,就不耽誤您的事了。”屠酒兒強耐著性子禮貌地委婉辭別,但她卻沒丁點兒要走的意思,反而抱起地上的酒罈,一屁股坐了下來。
瓊華聽得出來她言語間的不耐煩,也聽得出來她因身份原因勉強維持的禮教,更明白她言語中下的逐客令,但仍多嘴問道:“夜快深了,你還待在這灑金湖做什麼?”
“不做什麼,就是想待在這裡,待十天。”屠酒兒往口中灌了一大口酒,激得她眼睛瞬間就紅了,“……一天不能少,就十天。”
瓊華想說些什麼,但又沒說。須臾,她彎下腰,將手中的油紙傘擱在地面,罩在另一個酒罈子上。
屠酒兒瞥了一眼地上的傘,看向正在離去的那個背影,倏地大聲喊道:
“噯!”
那人聞聲停住。
“你……你很像她。”
瓊華轉過半個頭,猶豫半晌,並沒有問屠酒兒口中的“她”是誰,只道:“……事了後,我再來看你。”
屠酒兒側眼用餘光看著瓊華。
她踏出兩步,身上的鶴羽長裘忽的翻起,周圍空氣扭曲片刻,發出一陣混沌的暗光。光滅後,人已不在。
一隻漂亮優雅的白鶴,亭亭而立於水沿淺灘之上,它扭了扭脖子,似乎看了屠酒兒一眼,然後跳躍幾步,振翅飛向雪中的夜空。
第5章 狐狸走了?
“師姐?師姐?”
明漪猛地回過神來,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玉虛宮掌門大殿之中,她下意識看向那個在她面前不停晃手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