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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麼多年, 她從人成仙,都未曾丟棄它。
屠酒兒有些晃神, 鼻腔里又酸又苦。她慌忙低下頭, 不敢再繼續看那顆縫在長生衣襟上的雨花石盤扣。
長生不著痕跡地掩上中衣, 遮住裡衣的衣襟, 側坐到了床沿上。她知道屠酒兒在想什麼, 卻反而有點難堪,如此輕易地把自己多年心事暴露給了狐狸,她還沒做好準備。
屠酒兒抽了抽鼻子,收回心緒,念到眼前之事,便蹲下去在長生的手上寫道:“我先走了。”
長生啞著嗓子道:“你……你能不能待在這裡陪我?”
屠酒兒有點不解,寫道:“帝君不是要休息麼,要我留下做什麼?”
“嗯……”長生竭力地去找藉口, “這裡……這裡是內洞, 太黑了, 我在仙界那無分晝夜之處呆慣了, 就……”她聲音漸小,頓了頓,又補一句:“不習慣, 你懂麼?”
屠酒兒又寫:“桌上有燭台。”
長生在身後捏了個法訣,指尖一動,桌上的兩隻燭台便瞬間熄滅。
洞中一時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屠酒兒愣住,眼睛還未來得及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便聽對面傳來一聲尬笑:“唉,真是不巧。”
她明白了長生的想法,本來難過的心情好轉起來,於黑暗中無奈一笑,摸到長生的手,輕輕寫道:“那我陪著帝君,您睡吧。”
“嗯,”長生滿意地點點頭,點到一半發覺對方看不見,就收起動作,躺到了床上去,“……你需得拉著我的手,不然我睡不著。”
屠酒兒乖巧地寫道:“好。”
片刻後,她又想起什麼,續寫道:“帝君,我何時能說話呢?”
其實屠酒兒的體內有一個上萬年的命魂作基,什麼傷都能恢復得異常迅速,雖然離拔釘沒過去多久,但眼下她喉部的筋骨已經修復得差不多了,想開口說話很簡單。可長生貪戀她在自己手中寫字的親昵,不願失去這份小便宜,故而懷著這私心故意隱瞞了實情,少見地開口騙人:“還要一段時間,你不要急。”
屠酒兒溫順地回寫:“是,帝君。”
空氣安靜下來。
長生心裡卻覺有點難受,眉間一蹙,心情低落起來。
其實自讀了那封信後,多年前那些誤會解開,她便已原諒了她。屠酒兒固然做錯過一些事,但也已經付出了慘痛代價,她本以為這狐狸始終在置身事外地玩弄她,卻不想,原來她也……
她現下只要想到屠酒兒喜歡著自己,嘴邊就忍不住要笑,哪裡還記得住什麼過往恩怨?仔細想來,自己原本準備對她做出的懲罰,不過是想吸引她注意的另一種手段。但凡她知曉屠酒兒自始至終從未斷情,放下執念也不過是頃刻之間。
她欲要向屠酒兒示好,但又不知該怎麼做,乾脆直接借著瓊華那回事向青丘提了親。她見凡間夫妻都是琴瑟和鳴、蹀躞情深,便以為只要有了婚約,二人關係拉近是必然的事情,可是如今……屠酒兒一口一個帝君叫著,長生聽進耳朵愈發不是滋味。
醞釀半晌,她才嘆道:“你我終究是疏遠了。”
屠酒兒看不見長生的表情,只寫道:“您多慮了。”
“你變得太多了,以前的你從不會用敬詞,也不會這麼好脾氣,”長生想起自己還是明漪的時候,屠酒兒那嫵媚嬌俏、妖嬈風流的模樣,心裡就像堵了塊石頭透不了氣,“……那時就算我不主動,你也會厚著臉皮貼上來,親我,抱我,給我起親昵的稱呼。如今我不主動,你卻只是在我對面站著,低眉順眼,克己守禮,不復往日。”
屠酒兒聽了,心中溢滿愧疚,寫道:“對不起。”
長生不免一笑:“你看,你倒是和那時的我有點像,明明不是你的錯,你卻要和別人道歉。”
屠酒兒眼眶一酸,又有些想哭,她沉默許久,寫道:“我回不去了。”
“我沒有要你變回去,只是……”長生握著屠酒兒的手,一時無話,許久,“罷了,來日方長,我們總能再熟絡起來。”
屠酒兒想了又想,還是在長生的手心裡寫下:“對不起。”
“我沒有怪你,”長生放軟了聲音,透出了點點疲憊,“我心疼你,三三。”
“……”
屠酒兒恍惚了一刻,覺得腦袋有點混沌了,仿佛剛剛那聲三三隻是自己的錯覺。
“也罷,過往種種再也不要提起了。那些已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你以後能一直伴在我左右,我可以什麼都不計較了。”長生閉上眼,輕聲喃喃道。
屠酒兒還想說點什麼,才在長生手中寫下一個“帝”字,就忽然被她握住了手指。
“我想睡一會兒,才打完架,有些累。有什麼話等我醒來再同我慢慢說。”長生透過黑暗看著屠酒兒,“……你不要走。”
屠酒兒點了點頭,她能感覺到長生在看她。
“你不要騙我。”長生輕聲說。
屠酒兒哽塞,又點點頭。
長生捂著口鼻,強忍住身體的不適,硬把到嗓邊的咳嗽咽了回去。她面對屠酒兒側躺著,緊緊抓住她的手,蜷縮起腰身,閉眼後沒多久就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