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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逢雪被堵得沒法兒再說什麼,畢竟正主都不在乎了,她一個外人還能再多什麼事兒呢?只得憤憤地瞪一眼屠酒兒,轉身去往山下村莊方向找黑狗去了。
屠酒兒看著柳逢雪走遠,直至消失在視野中。她吃吃笑起來,偏過頭對明漪說:“阿漪,你對我真好。”
“我對你好……好麼?”明漪心中五味雜陳,撇開目光不敢再看屠酒兒。
“我了解你,你這樣對我已然很好了。”屠酒兒開心地翻起身,優雅地盤坐在地上,“不同的人,要不同地看啊。比方說,假如我餓了,我阿爹就弄一隻小野雞給我吃,那不叫對我好,他得弄一桌子山珍海味才算湊合;可如果是你,你願意給我弄一隻小野雞,我就可以高興很久很久。”
明漪沉默許久,才小聲道:“仙道貴生,不能殺雞。”
“你這個木頭腦袋,真的不懂我在說什麼?”
“……”明漪有點心煩,把著輪椅朝屋裡滑進,對院子裡的小狐狸撂下一句話,“不准進屋。”
第14章 所謂虧欠
哎,不准進就不進吧,能留下也不錯了。
屠酒兒左右環顧一圈,跳上跳下地找個能舒服待著的地方,房檐上踏一圈太硌,石桌上趴一趴太冰,牆角里的灰簡直能把她染成灰狐狸。找了一大圈,還是選擇臥在了明漪書桌靠著的窗台上。
明漪在屋裡,伏於案頭抄寫南華真經,屠酒兒在屋外,安靜地坐在窗台邊沿上,溫柔地看明漪筆下的字。她們之間就隔了一扇薄薄的窗戶,裡面的人不願開,外面的人不能進。
恰是三月寒流途徑此地,天上又開始降雪。早先屠酒兒來的時候還下得小,時間輕易過去,不經意間已是傍晚,雪已越來越大,被風攪著斜斜捲入檐下。
冷風由窗欞縫隙吹到書案上,掀起宣紙一角。明漪後脖子被這股寒意激起一片雞皮疙瘩,她放下筆,摸著胳膊看了看窗外,目光掠過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狐狸,落在那些正在下落的鵝毛大雪上。須臾,她抬起手。
屠酒兒眼睛一亮,眸中帶著希冀向前邁了小半步。
那手卻只是拉住了窗栓,冰冷地往回一拽,將窗戶關了個嚴嚴實實。
屠酒兒的耳朵耷拉下去,軟軟地癱在狹小角落裡,吐出舌頭一點一點舔去落在自己皮毛上的雪花。
忽而想到一個詩人曾這麼寫雪——應是天仙狂醉,亂把白雲揉碎。
可白雲也有這麼涼麼?
她身為妖,本不怯懼霜雪之寒,但起先因為急著進來,已被後山的懾妖符咒狠狠傷了一道,現在待著的地方又不是能妥善養傷之處,更甚有各種道家法器照著,只會讓她的身體更加虛弱。選擇維持狐形,亦是因為這一身皮毛比那身薄衫更能抵禦寒冷。
屠酒兒被寒風凍得直打哆嗦,她覺得很難受,像是有什麼黏黏糊糊的東西灌進了腦子,重得讓她抬不起頭。
雪下了很久,到後來她已經不再去舔掉那些雪花了,仍由它們粘連在自己的細毛上結成一塊一塊的冰疙瘩,而窗戶那一邊亮起了溫暖的橙黃色燭光,映著那人清冷的輪廓在窗紙上微微躍動搖曳。
她心裡驀地很難過。
或許對於她來說,最悲哀的事不是自始至終都沉淪在黑暗中,是明明可以看見她要的光,明明可以看見那個她想要追隨的人,卻似乎永遠都不可能與她並肩。
得不到的希望,比單純的絕望來得更傷人。
“阿漪,”屠酒兒艱難地抬起半邊腦袋,毛茸茸的爪子輕輕地搭上窗框,氣若遊絲,“阿漪……很冷。”
明漪會不會聽見呢?
“阿漪,我要是生病了,你一定要記得……把我藏起來,不要叫阿蠻找到我。”屠酒兒有氣無力地把腦袋放在爪子上,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昏過去,趕緊交代後事,“她要是知道我病了,就會告訴大哥……大哥會找你的麻煩,阿爹也會……”
映在窗紙上的剪影並沒有什麼動作。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病的,也不是故意給你惹麻煩的……你、你就把我隨便扔個地兒,實在不行就扔到後山去……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那人影寫字的動作好似頓住了。
“阿漪……”
還未等小狐狸這句話說完,那邊就傳來一聲筆桿子與筆擱接觸的清脆碰撞聲,聽起來竟是滿滿的不耐煩。下一刻,就見那人向前傾了身子,吹滅燭火。
一陣輪椅滾動和衣物窸窣之聲,聽上去是寬衣上床了。
屠酒兒只覺心底一片冰冷,和她的肉骨一般被雪虐風饕。她怎是那種不要臉皮目空一切的人?事實上,因著她那張冠絕三界的皮相,她恰是最要臉面和尊嚴的。即便她願意為了追尋想要的事物去包羞忍恥、苟合取容,但她的心終究不能裝聾作啞,該疼的時候比誰都要疼。
這心疼,疼起來就奇妙了。沒有外傷,沒有內傷,沒有任何直接摧殘,單單因為那一股子情緒,它就真的可以一抽一抽地痛,痛得連呼吸都是抽搐難忍的。
屠酒兒卸了渾身氣力,蜷縮起來捧著自己那顆脆弱的狐狸心,疲倦地合上眼睛。
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