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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我給你留一壇。”
“謝啦!”化祿眉開眼笑,指了指停在門口的推車,“送貨呢,走了啊——”
“哦好,快去快去。”
又轉了好幾條繁華大街,總算到了高府門口,化祿看著扣環上的獸頭愣了愣,不對,他不該從這進去,又繞道西側的小門。小門這兒相對正門要安靜許多,這樣就顯得對面哪家酒樓格外喧鬧,仔細一聽,還有女人潑辣的叫罵聲,不知是哪位爺又惹誰家河東獅發威了。化祿搖晃腦袋,表示對那位仁兄的同情,轉身噔噔敲了兩下高府側門,不一會一個小伙兒走了出來。
“祭祀用的一千隻兔饅頭,上個月高老爺跟我訂的。”
小伙兒冷冷看了化祿一眼,走到推車前打開八寶盒子一隻只驗收,確認無誤後拿出一小包碎銀子扔給化祿,叫來幾個夥計把盒子搬院子,立馬關上門,把化祿關在外邊。
“那叫花子一樣的打扮,眼睛瞎了一隻,紅了一隻,該不會有什麼傳染病吧?”
圍牆內,一個夥計問。
“誰知道啊。老爺說他捏饅頭手藝好,管其他做什麼,收著就行,哪來那麼多廢話。”
“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牆外,化祿掂量掂量手裡的銀袋子,樂得合不攏嘴,是去買燒餅呢,還是來碗餛飩呢。
滿腦子燒餅餛飩的化祿根本沒注意頭頂的危險。方才樓上那發飆的潑婦端了盆髒水對著憑欄邊的男人就是一潑,男人反應倒是快,扭身一躲,嘩啦一聲,一盆子的水就不偏不倚地全部澆在正好經過樓下的化祿身上。
水珠順著濕漉漉的頭髮滴答滴答落下來,全身濕透的化祿落湯雞似的立在大街中央,抓了把頭髮,早上染的葛草汁遇水褪了下來,亞麻色的頭髮瞬間花白起來。
不好!
化祿手忙腳亂地扒下裹在身上的麻布(瞧,他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只有一條麻布拿來裹身子)當頭巾裹住腦袋,連推車都顧不上了,撒腿就跑。
被當成妖怪滿街追打的悲慘經歷,他可不希望有第二次了。
一路瘋跑,撞上不少人,惹來路人一陣叫罵。
“娘的,趕著去投胎啊!”
“狗娘養的,眼睛長屁股上了!”
這化祿也夠氣人的,逃跑就逃跑,挨罵就挨罵,也虧他在逃跑的同時還有心去回應那些罵聲,小聲嘟噥道:不是去投胎,眼睛還在臉上……
嘭——
不用抬頭化祿也知道自己又撞上人了。
“不是去投胎,眼睛還在臉上——”
嘟噥著,化祿抓緊麻布頭巾加快腳步一溜煙跑了。
“呀喲,小叫花跑得挺快呀,”秀城嘉陵看著化祿匆匆遠去狼狽的背影,打趣道,嬉皮笑臉地看向沈西林,“還讓咱少俠受驚了,快讓小爺看看撞傷沒?荷包有沒有少錢啊?”
沈西林扼住嘉陵伸過來要摸他荷包的魔爪,“沒傷,也沒少錢。”
嘉陵擺出一副臭臉,“知道了——趕路要緊!”
趕路要緊,趕路要緊,一路上沈西林說的最多的就是這句話。誠如昨晚沈西林所言,他的確對這次秀城山莊開的價很感興趣。他愛財,喜歡收集各種財寶,可這次更吸引他的是秀城山莊的要他幹的事兒。之前詢問過秀城嘉陵,不想這除了耍寶什麼也不會的小子嘴巴也能這麼緊,說什麼都不肯透露半點消息,非說到了山莊讓莊主老姐秀城美苑跟他解釋。
“不急,待出了城,避開人眼,看小爺召喚坐騎,速度沒的說,分分鐘殺回秀城!”
沈西林點頭,不再多說,嘉陵也不再自討無趣,哼哼著自玩自的去了。
許久,沈西林才將手裡捏著的東西舉到眼前細細看了一眼——一根晶瑩剔透的白髮。和衰老的灰白髮絲不同,一根白淨且富有光澤。韌性十足的純白髮絲。
“妖孽。”
黑衣少俠垂下手,冷風跟著颳了過來,失去牽引力的純白髮絲被卷進風裡,瞬間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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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祿裹著麻布頭巾一路狂奔,撞了個姑娘被罵了聲變態,下橋的時候還摔了個狗啃泥,面揉著紅腫的臉一瘸一拐地穿過林子,終於到了城隍廟邊,扯下麻布在溪水裡清洗。
正專心理著打結的髮絲,忽然聽到身後厚厚的落葉層被踩得噼里啪啦的聲響,化祿下意識去拿擱在石頭上的麻布,但看清來人後又把麻布扔在一旁,嘩啦一聲跳出水,跑到那人身邊,驚喜地叫了聲“冬叔”!
身著厚襖,身材魁梧的男人溫厚地笑著跟他打招呼。
“冬叔回來了!”化祿高興過了頭,連著蹦了兩下。等了兩年,冬叔終於回來了。兩年前,化祿昏昏沉沉地從睡夢中醒來,恍惚中走到大街上,純白的長髮和赤紅的瞳仁引來恐懼的尖叫,虛弱的他根本無法反抗居民們的毆打,渾身是傷的被攆出了城鎮。後來,奄奄一息的化祿被冬歿發現了,冬歿把他背到這個破敗的城隍廟,把他安置在這裡,教他用葛草染髮,偽裝紅色的眼睛,還教他用麵團捏點心。化祿學得很快,冬歿常誇他手藝好,受到誇獎的化祿總會開心地撓撓頭,然後繼續捏點心。冬歿並沒有對化祿的外貌感到恐懼和厭惡,相反,十分擔心這個如嬰孩般單純的孩子。救回化祿的那天,冬歿問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住在哪裡,有家人和朋友嗎,可是化祿總是搖頭,說腦袋很沉,一片模糊,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可是卻一直沒有做夢。冬歿又問他叫什麼,化祿也是搖頭,但忽然想起了什麼,背過身,把長發捋成兩半,裸露出毫無血色的後背,只見他脖頸下那截兒脊梁骨上不知用什麼法子刺上去了“化祿”兩個字。因為是及其古老的字體,一開始冬歿還沒認出來,以為是什麼圖案,後來湊近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兩個字,便問化祿這是怎麼回事。化祿沉默著想了一會,夢囈般喃喃,“這個應該就是我的名字。”
關於自己的事情,化祿什麼也不知道。
那時,化祿垂著眼睫,有些悲傷地對冬歿說,“我不記得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了覺得肚子好餓,想找點吃的。可是他們說我是妖怪,追著我打。我恍然大悟,原來我是妖怪,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東西修煉成的。”
冬歿安靜地聽他訴說著,不時點點頭,沉默著拍拍他的肩膀。
化祿頓了頓,往嘴裡送了一顆乾癟的山果,嚼了嚼,繼續道,“我覺得我睡了好久,都睡傻了,睡著之前的事都沒什麼印象。我嘗試過定神去回想,結果只能零零星星地抓住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比如好像有誰在我背後刺了些什麼,有很特殊的意義。”
“那時候你就是這個模樣嗎?”
“嗯?什麼模樣?”化祿有些不解。
“就是白頭髮,紅眼睛。”
“應該是。”
“如果是修煉成形的妖,你可能在最後成功的時刻走火入魔導致腦內混亂,或者被誰偷襲、施加了什麼法術,畢竟封印術很多,具體是哪一種也說不好。也有可能你只是普通的人,遇到了什麼變故,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