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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是王錦蛇,一條是太攀蛇。
兩條蛇嘶嘶兩聲,沿著石板路向山谷里慢慢爬。
老嫗弓著背,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蛇的後面,走兩步向後面揮揮手,示意後面的人跟快點。
兩個大耳環男人陪在老嫗身側,白衣少女隨後,然後是四個赤-裸上身,胸背都畫滿蛇像的壯漢,他們抬著紅錦流蘇的擔子,上面坐了一個裹著紅布的小女孩,再往後就是舉著燭台跳舞的面具戲班。
石板路在山谷外還很寬敞,在山谷入口處變窄,越往裡越窄。
獻祭的一隊人在下邊石板路上走著,蒲就在山林里跟著他們一起向前走。
走了約莫十分鐘的樣子,天上突然開始掉下雨點。
蒲抬頭看去,天色漆黑,月光清涼,卻沒有半點雲,不知這憑空而下的雨是從哪裡來的。
路上的人卻對這奇怪的雨沒有絲毫反應,像是習慣了似的。
不過從下雨開始,這隊人每往前走一段路,除了抬擔子的四個壯漢,就會跪下超前跪拜一次。
蒲不禁皺皺眉,這麼隆重的獻祭方式,她在現代幾乎都沒有看見過。
所有的跡象都把矛頭指向女伯。給伊夏種引子的是蛇妖,山神改朝換代的面具戲裡,新山神的使者一個是王錦,一個是太攀,新山神就是女伯毫無疑問。
想到下落不明的阿絮,蒲狠狠握緊拳頭,這個妖女,究竟是什麼來頭?
“山神娘娘,請保我伯山風調雨順,年年豐收。”
“山神娘娘,請保我伯山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山神娘娘,請保我伯山齊家和睦,歲歲平安。”
獻祭的隊伍忽的齊齊跪拜在地,又猛地仰起頭向天吶喊。
雨越下越大,所有掙扎在風雨里的蠟燭燈籠齊齊熄滅,一切歸於沉默與暗黑。
爬在前面的兩條蛇忽然膨脹身軀,由兩條手腕粗的小蛇陡然長成了十數米的大蛇,盤踞在石板路的兩側。
蛇身後的,路的兩邊半空中亮起懸浮的青綠鬼火,在黑夜裡幽幽照亮四周的風景。
蒲從山上往下看,那群人已經不在谷底的石板路上了,而是站在一條狹窄的石橋上,橋下是飄滿水霧的無盡水面。
☆、伯山妖異篇-73
白衣少女們在巫師老嫗的指示下,排著隊,依次把手中祭品傾倒入水裡,兩條大蛇彎曲著身子,睜著碩大的蛇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
前面的石橋很窄,只能供一人通過,壯漢不能在抬著擔子向前走,把獻祭的少女放在了地上。
老嫗慢吞吞走過去,在她面前跪下,嘴裡喃喃念叨了幾句,取過一旁大耳環男人捧上的木碗,手指從碗裡挑出暗紅色的胭脂,在少女臉上劃拉。
少女閉著眼,一臉安詳地端坐在紅錦坐墊上,面帶微笑,一動不動。
老嫗沙啞滄桑的聲音緩緩響起,和水汽混在荒蕪的夜色里。
“沉默的人啊,
你將用過去,現在,和未來兌換的沉澱,猶疑和希冀燃燒黯淡的銅爐。
待掙扎和服從的決鬥平息後,
你會獲得來自供給你生命的大地的無限贊禮,
協同天與光與水與氣
為你獻上至高無上的榮耀。”
老嫗緩緩抬起頭,露出枯木般褶皺的皮膚,兩隻眼球渾濁無神,卻在此刻釋放出鋥亮的精光。
“汝與吾等與伯山眾生萬象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手指沾著紅的發黑的胭脂在少女眼下畫完最後一道弧線,巫師老嫗收回了手,扶著旁邊的男人慢慢站起身,恭敬地朝少女欠了欠身,倒著一點點退後,然後帶著一群人匍匐在地。
蒲聳聳鼻尖,問到濃郁的虹足和血味,她看向少女的臉頰,上面用暗紅胭脂畫了奇特的妝,味道就是少女臉上的胭脂味。看那少女都要被送去獻祭了,卻還一臉平靜,面帶微笑,不哭也不鬧,想來是被下了咒魘住了。
獻祭的一群人開始一上一下地叩拜,雙臂在空中揮舞,像海上波浪一樣來回舞動。所有人跟著巫師嘴裡念念有詞,反覆吟誦,有的被雨聲澆熄,有的卻從空中飄了出去,一大群人在磅礴大雨中跪倒叩拜,合著旁邊的兩條大蛇還有一望無際的浩瀚水域,有著說不出的肅穆和詭異。
忽的,橋邊最近的四簇鬼火蹭的飄到了獻祭少女跟前,托著紅錦坐墊的四角緩緩飛起。
狹窄的石橋向遠方延伸,遠處看不清的黑暗裡,漸漸燃起更多的鬼火,不斷綿延,無邊無際。
兩條大蛇一甩尾巴,噗通跳進了水裡,迸起巨大的水花,撲在跪拜的人群身上,濺濕所有人的衣襟。
“神佑伯山!龍昌萬世!”
巫師猛一抬頭,仰天長嘯,歇斯底里。
蒲身子向後靠了靠,腿部彎曲,雙目直視前方,死死盯住被鬼火托起的少女。
大蛇一左一右地護在少女身邊,浮在水面彎曲前行。
少女飄過的石橋開始一塊塊塌陷,紛紛落入水中,不斷濺起水花,四周迴響著撲通撲通的水聲。
少女越飄越遠,靠近岸邊的鬼火一簇簇熄滅。
最後一簇鬼火無聲滅掉的同時,蒲腳下一個用力,全身猛地彈射出去,空中閃過一道殘影,便沒了人影。
一道風吹過,拂開巫師面前凌亂潮濕的髮絲。
老嫗茫然地抬起頭,望向遠處黑黢黢的水面,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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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雙唇殷紅,嘴角微翹,勾出完美的弧度。
蒲握住她的一隻手,垂著眼帘靜靜看著她。
前方的路似乎沒有盡頭,除了兩旁的鬼火,全是一片黑暗。
橋下的大蛇在水面浮行,並不理會蒲突兀的出現。
蒲貼近少女的臉頰,輕聲說:“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少女面容安詳,優雅的微笑並未作出任何改動。
蒲沉一沉眼,又說:“你不害怕嗎?”
自然還是沒有任何回應的。
呵。
蒲輕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
她曲起一條腿,手搭在膝蓋上,另一手托著腮,安靜坐在少女身旁,默默直視遠方。
不知道要這樣走到什麼時候。
蒲在無聊中用念力探查周圍是否有結界或者幻術,她不相信這麼一大片水域是純天然的山谷湖。
然而結果令她不寒而慄。
這既不是結界,也不是幻術,而是轉移。
也就是說,這一切既不是通過結界製造出來的空間,也不是幻術製造出來虛假環境,而是一種用大量靈力維持的空間轉移。
一切景象都是真實存在的。
好比讓一個人走進了一幅畫裡,人在走,承托人的畫也在被畫外的人移動。如此一來,蒲就相當於在畫裡走的那個人,而女伯……就是那個掌控著整幅畫面的人。
蒲迎著冰冷的風緩緩站起身,狠狠皺起眉,一雙金眸凝望遠方。
水霧越發的濃重,帶著水腥臭。
蒲倏地蹲下身,手貼在腰間,衣兜里閃現金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