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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蒲牢一反常態,冷聲道:“去,讓她去。這事你別管,我們都別管,讓她去。”
阿絮面露疑色,靜靜看她。
☆、Ⅲ葛天長生篇84
日頭正旺,鋪滿石子的土灰道是小鎮通往荒野的必經之路,直溜溜伸展出去,在約莫百米的地方猛一拐彎,躲進了比人還高半身的青陽草叢。
路邊有片用石塊圍成的苗圃,種些小瓜小菜,躺倒的冬瓜靠著木柵欄的牆,茶肆升起香菸裊裊,青藍的布旌靜靜垂著,店小二端著托盤來回過門時,帽子會把旌旗擦得微微搖晃。
把一枚青蚨放在桌上,還未喊話,小二便樂呵呵跑了過來,用抹布揩揩手,撿了青蚨揣進包里,笑:“正好,姑娘慢走。”
站起身,握一握劍,目光向茫茫山林中的山路望去。
小二看她兩眼,說:“姑娘,你……一個人上路啊?”
什剎問:“有何不可?”
小二抹著桌子說:“再往南是川哇國,廣平國,黃蒙國,過了黃蒙的國御道標,就是出了北方秘境的聖獸王結界了,屬於中央大禁井禁區的荒野邊境,很危險的。”
什剎轉動劍身:“我可曾說過要去何處?你又知道我什麼?”
小二瞥到她按在劍上的手,低嗤一聲,把抹布搭在肩上,繞開她走了。
北方秘境的南面區域不像極北山巒起伏,雖然有大片的平原,但還是以低山丘陵為主。
什剎輕裝簡行,買了一隻腳力好、性情溫順的靈獸,假裝與一支商隊同路,遠遠跟在商隊附近,以躲避荒野里的危險。
時間長了,商隊的人也發現了什剎,沒有驅逐她,有時候隊裡的方藥師還會送點果子來給她,陪她聊兩句。
方藥師驚訝地捂住嘴:“你要去大禁井?”
什剎攏著三角葉子盛著的清水,淺淺呷一口:“我想去很危險的地方,所以去大禁井是最便捷的路徑。”
“危險?你是有什麼想不開的事情,非得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
什剎嘲諷又痛心的笑:“不是我想開自己的玩笑,而是有的人總是想不開,要拿我尋開心。”
覺察出身旁女子情緒的低落,方藥師的目光也暗了暗。他不太擅長安慰人。方藥師說:“我看得出來你很不開心,但我相信,你說的那個人一定也不開心。或許下一次你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什剎的手指貼在秘銀面具上輕輕壓著,抬起食指,點兩下,再沿著下緣慢慢滑動。
方藥師說:“我的部落里有一個很爛俗的習俗。”
他順手摘下腳下的一朵小花,舉起來:“男人愛的姑娘生氣了,男人就要去山崖上摘開在崖壁上的山玫瑰送給她。只有這樣做姑娘才會消氣,才會原諒男人,和他廝守一輩子。那個山崖很陡,還有角長蟲一類的毒蟲蛇獸,非常危險。可正是因為這份危險,姑娘才會冰釋前嫌吧。”
說著,方藥師把小花遞到什剎眼前:“姑娘也要去采一朵山玫瑰嗎?”
沉寂的黑瞳里倒映出潔白雛菊。
“小白花,給你了。”方藥師把雛菊擱在她的膝頭,提著竹筒回了駐營。
小花落在泥土裡,人沒了蹤影。
她俯身跨坐在阮青背上,緊緊攥著韁繩,飛奔在荒無人煙的山林。
黑暗裡傳出夜梟的嘀咕聲,紅色和綠色的獸眼藏在角落,詭異的眼珠跟隨獵物變換軌跡。
灌木里響起簌簌的雜音,什剎轉身拔出長劍,冷月的光輝從劍鋒閃到面具,回身後劈,掌心傳回利刃穿破皮肉的彈力。她用力向上一挑,拔出玄鐵劍,頭頂響起悶雷似的獸鳴。
旋身飛起,劍光凌亂,削破的不只有飛舞的落葉,還有厚重的獸皮。
橫斬,挑刺,掛劍,突襲,劍花合著清輝涼月浸透人心,撲在面上的點點猩紅仿佛就是刻在心頭的印記。
叮鈴哐當。
長劍和鎖鏈散落一地,什剎無力地倒在阮青的屍骸上,望著頭頂黑雲白月。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非常均勻。
抬起蒼白的手,別起髮絲繞到耳後,吧嗒一聲,解下面具的卡扣。她的手裡還滿沾著妖獸腥臭的污血,五指蜷曲抓住面具,把她放在心口,此刻手腕的脈搏與心臟的跳動強烈感應著彼此,她的腦中全是咚咚的悶響。
由於面具的遮掩,她的臉常年不得見光,寡白的可怕。而那些爬在她臉上歪七八扭的傷疤就像蠕動的蟲子一樣,醜陋異常。
唯一稱的上漂亮的只有她黑色的眼睛,可是就連這唯一漂亮的地方,上下的眼皮也被拉出了長長的刀疤。
說來也奇怪,明明已經過去很久了,傷口早已癒合,可是現在,她忽然覺得眼睛很痛很痛。
迷濛中,什剎聽到了野獸的低鳴,還有摩拳擦掌的窸窣聲。
有什麼要來了。
是來吃她的。
可是她已經沒有力氣了。
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逼上絕境,這個結果正是她想要的。只是在感嘆終於可以鬆口氣的同時,什剎也感到深深的無奈和挫敗:真的很沒用,雖然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走上窮途末路,可是這個“很快”,未免也太快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
什剎仰起頭,一塊冰冷的毛巾啪嘰砸下來,使勁按在她額頭上。
辟邪的頭頂有角,額頭被這樣暴力對待很不舒服。
什剎鎖眉,條件反射地抓住施暴的兇手,扣住一隻柔軟的手腕,睜開眼想要坐起身,只是一個剎那,乾裂的嘴唇撞上了水潤的唇瓣,然後猛然轉過臉。
葛天寅觸電似的坐直身,目光閃爍,藍天白雲小怪獸都看了個遍,就是不敢低一下頭。
對了,這次出來的目的——
什剎抱住她的腰,往四周打探,嗓音嘶啞話不成聲:“靈王帝白虎……我來找靈王帝白虎。”
唔嗯——
葛天寅抬著胳膊一個勁閃睫毛,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沒有看到白虎的身影,什剎很失望。
她抓住葛天寅的衣襟:“護國獸呢?這次怎麼沒帶來?”
葛天寅小小舒一口氣,捏著毛巾輕柔擦乾她額角的汗漬:“你聽我的話,我就把白虎交給你。本來當初我把白虎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王子理回來,希望君子國能東山再起。”
什剎暴躁地撲騰,礙於躺在葛天寅大腿上不好動彈,只能揮著拳頭打地上的土:“不聽不聽!騙子說的胡話我都不聽!”
葛天寅用中指和拇指扣了個圈,噠一下在她額頭彈了彈:“你不聽,就耗到你聽為止。你回去,乖乖吃草,乖乖睡覺,做一隻安靜驕傲的小鹿,多好?”
……
“我不是動物!”
“噹噹噹噹!”葛天寅變出一根胡蘿蔔。
什剎盯著胡蘿蔔。
葛天寅眼睛彎彎:“我就知道你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