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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頭,昨日被當堂判刑,冤屈入獄等待解救的那人,不爭不吵不叫不鬧,待獄卒與官差離開後,凝神觀察了關押她的這間牢房,越過欄杆掃了一圈整座大牢,表現很是冷靜。
這縣衙大牢有許多間牢房,其中有四五間關押數人,極少數關押著單人,另有大半數的空房。而她自己,被關在了另有一名犯人的一間。
自然是個男人。
蓬頭垢面,衣衫髒亂,懨懨倚牆坐在稻草堆的硬床板上,沉默,安靜,整個人散發著孤寂慵懶的狼狽氣息,恰恰與這牢房中哄臭撲鼻的氣味融為一體。
“那個……大……哥?”
試探性的一聲招呼,試圖打破這沉默與尷尬。袁少安並非生來的慫人,然即便她膽氣過硬,身處在這陌生又充滿無盡罪與惡氛圍的牢獄,與一個不知所犯何事被關押已久的人犯共處一室,她的忐忑,她的無助,她的抗拒,在此一刻尤為強烈。
對方似乎看出她的不安,對這聲招呼只是鼻孔“嗤”一聲,不作他言。
好歹,算是應了吧……
少安的臉色不好,昏暗的牢房中,自己的心緒尚且亂七八糟,無心去同一個牢犯攀交情,既然對方無善意也看不出惡意,那麼,各自相安無事最好。
雖然她還是揣了八卦之心,想知道此人因何事入獄,犯下了何罪。
帶著對自己處境的悲憫與不甘,帶著對未來牢獄生活的恐懼與不安,帶著對同室獄友的好奇與防備,袁少安略略整理過心情,抄起緊挨另一面牆的床的床板,又是吹又是拍,一頓收拾,整個牢房立時煙塵四散,稻草與木板的霉味夾雜著角落尿缸屎盆刺鼻的臭味,熏得她險些掉下淚來。
老天,放我一馬可好?
抱了一把干潮不一泛著淡淡氣味的稻草鋪好床,少安拍拍手拍拍身,撩起後衣擺,扭扭捏捏容了小半邊屁股坐下去,隨之而起的“咔呲咔呲”聲也是顯著體現著陳舊與酸腐的惡劣了。
“唉……”不由一聲嘆。
這時,對面床鋪上的那人動了動,抬了條腿翹起搭上另一腿的膝,抬首望過來,出聲:“小子,咋進來的?”懶洋洋的模樣倒不像是個不見天日多時的牢犯。
也許是性格灑脫,抑或是被牢獄生活磨得沒了志氣?少安心想,若是自己被關久了,會不會也變成那副樣子。待將來出獄,爹娘媳婦兒都認不得她了罷!
“唔……我沒犯啥事,受牽連進來的。唉!別人家死了人,非說吃我家豬肉吃死的,官老爺也向著那邊,我是有理說不清……”
案件審理到宣判再到關押入獄,到這會兒總算有個人聽她袁少安說話,且不就忘了自己方才豎起的周身防備,同這氣質慵懶的獄友吐起那一肚子的苦水。
“喲!這麼說你是殺豬的?瞧著不像嘛!”流里流氣的腔調,聽起來不像個正經人。
少安臉一抽,尷尬地頓了頓,回道:“我是養豬的,不殺豬。但是我家的豬絕不可能吃死人的……”
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發泄發泄心中憋悶,然而聽者並不真是對她袁少安的經歷感興趣,換了個姿勢依舊懶懶靠著牆,聽或者未聽。
絮絮叨叨將入獄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少安還想再譴責兩句官府斷案之草率審判之兒戲,忽然注意到那頭獄友興致缺缺的樣子,也就住了嘴,咽咽口水,試探著八卦了句:“那個……大哥你貴姓?是咋進來的呀?”
“姓牛,殺人。”
“……”
少安震驚,收不住驚訝張大的嘴,也不知該不該回,該回句啥,傻愣愣沒了反應。好在,那位殺人犯大哥懶洋洋又補充了句:“嚇著了?怕啥,我又不會對你咋樣。”
“誒……是。”
顯是一段驚人的對話,袁少安被帶得暫時忘卻自己的處境,搓搓大腿暗暗糾結了一忽兒,實在耐不過好奇心,開始全面八卦起了這個貌似很有故事的,看起來也是個年輕男子的獄友前輩,
“牛大哥你進來多久了?為啥殺人?”我一個莫名其妙被牽連的誤殺罪犯,竟然要跟一個實打實的殺人犯關在一塊兒,實在是……
只是那姓牛的大哥並未正面回答這一問話,抄手撓撓鼻子,再抓抓頭髮,反問了一句:“你娶媳婦沒?”
“……”
不知過了多久,天終於灰濛濛亮起來,有逐漸強烈的光撒下,縣城大門外樹林中半歇不歇呆了小半夜的劉望喜,撐開眼皮朝城門口張望,搓搓凍得發紅髮僵的臉和手,擰水袋飲下一口水,冰涼刺破喉嚨直達胃間,瞬間醒了神,啟程準備進城……
小半個時辰後,劉望喜的驢車於目的地停下。
仍是早,仍是冷,天色未放光,夜霧還未全然散去,大街上來往的多是起早貪黑的攤販,開門的只得少數商鋪。陳府,不例外的尚未開門。這個天氣,這個天色,在冷冰冰的牢房呆了一整夜的袁少安不知是個啥樣了,救人大舉刻不容緩,劉望喜想也不想,下車上前,拍門。
門房過了好一會兒才來,大門開,對方的臉將將探出,劉望喜手中的信物亮相,
“我有急事找陳世傑陳二公子,麻煩你通傳一聲,直接領我進去找他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