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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對偶關係”,就這樣形成了。

    與之相適應或相配套的生理變化,是女人即便懷孕,甚至在月經期,也能接受並滿足男人的求歡。因為讓男人長期性饑渴,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女人必須對自己的身體做出調整,以免愛情或婚姻崩潰;而當女人能夠這樣調整時,人類距離動物便已經十萬八千里。

    此時的伊甸園,堪稱天翻地覆。

    起先是生殖變成了性,然後是性變成了愛情。再然後,愛情異化為婚姻,婚姻產生了家庭,家庭構成了氏族,氏族變成了部落和部落聯盟,最後又產生了國家。我們原來的那個猿群,也就在這不知不覺中變成了社會。

    這一切,又都因為女人。起先是夏娃,然後是女媧。

    夏娃是少女時代的女媧,女媧是成熟階段的夏娃。夏娃變成女媧,就是蒙昧時代過渡到了野蠻時代。這個新時代是以制陶術為開場白的,正如蒙昧時代的標誌性成果是吃魚和用火。有了火,長夜不再漫長。有了制陶術,文化就能留下足跡。因此,我們很快就會在那些荒古的陶器上,看見女媧的微笑。

    值夜班的貓頭鷹,可以歇息了。

    黎明的天空曙光初現,晨星猶在,月色朦朧。功成身退的夏娃目送女媧絕塵而去,並見證她作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女神,橫空出世,一鳴驚人,光芒四射地站在風起雲湧的黃土高坡。

    * * *

    [1] 女媧造人時的場景描述,出自魯迅《補天》,原文是:粉紅色的天空中,曲曲折折的漂著許多條石綠色的浮雲,星便在那後面忽明忽滅的眨眼。天邊的血紅的雲彩里有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如流動的金球包在荒古的熔岩中;那一邊,卻是一個生鐵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然而伊並不理會誰是下去,和誰是上來。

    [2] 女媧是蛙,此說受趙國華先生影響。我在1988年讀了趙先生的《生殖崇拜文化論》後,就斷定女媧絕不可能是“蛇妹妹”,只可能是“蛙女神”。

    [3] 媧的讀音,《漢語大字典》稱:《廣韻》古華切,平麻見。又古蛙切,《正字通》音蛙。歌部。有人說媧要讀蝸,因此女媧是蝸牛。實際上,蝸牛的蝸,古音也是古華切,平麻見。又古蛙切。歌部。跟媧的讀音一樣,也是“呱”。為此,我請教了李蓬勃先生。李先生答:媧和蝸,聲符相同,古音也的確相同(見母,歌部),但沒有意義上的關聯或文字通用的證據。如果“讀如”只是標音,無誤;若是探求語源或通假,無據。

    [4] 上帝造人,見《聖經·創世記》。

    [5] 《楚辭·天問》:“女媧有體,孰制匠之?”

    [6] 伊甸園的故事,恐怕是一個“驚天疑案”。疑案的背後,是上帝的良苦用心;而勘破此案,則需要人類的卓越智慧。這就只能另案處理,再寫一本書來討論。書名,也許就叫《上帝的預謀》。

    [7] 關於人類為什麼成為“裸猿”,科學界有多種說法,比如“幼態延續”(黑猩猩的幼崽無毛)、“信號識別”(把自己跟其他猿類區別開來)、“貪圖涼快”(走出濃蔭覆蓋的森林後,類人猿為了防止中暑)。此外,還有說是因為烤火,因為擔心吃飯時把身上弄髒,害怕長寄生蟲等等。詳見莫里斯《裸猿》。

    [8] 關於人類無毛和性感的論述和證據,均參見莫里斯《裸猿》。

    生與死,秘密都在女人。

    女媧變成蛇,是世界性和歷史性的錯亂。

    第二章

    女媧登壇

    死對頭

    重見天日的女媧,樣子並不好看。

    這裡說的“女媧”,在歐洲被叫做“維納斯”。她們是一些考古發現,即原始民族塑造的母親神像。其中最古老也最有代表性的,一件是法國出土的淺浮雕,叫“洛塞爾的維納斯”;另一件是奧地利出土的圓雕,叫“溫林多夫的維納斯”。

    歲數,都在二萬五千年左右。

    後來,越來越多的“維納斯”在世界各地相繼出土,以至於在法蘭西西部到俄羅斯中部之間,形成了一條延綿1100英里的“維納斯環帶”。

    當然,這是西方人的命名。如果願意,也可以叫“洛塞爾的女媧”,或“溫林多夫的女媧”。咱們自己的“維納斯”,則在山海關外的紅山文化遺址出土,一共兩件,年齡大約五千多歲。

    抱歉打擾了,老奶奶們!

    喚醒這些女媧或維納斯的,不是王子之吻,而是考古隊的鋤頭。而且,她們也實在不好意思叫做睡美人。沒錯,這些神像無一例外的都是裸體女人,辱大、臀肥、性三角區線條明晰,卻一點都不性感。她們或者面目模糊,或者表情呆板,或者頭部低垂,或者雙臂萎縮,或者腹部隆起,或者全身肥胖,或者雙腿變成了一根棒子,根本就沒法跟古希臘那斷臂的維納斯相提並論。

    至於咱們那兩位老祖母,乾脆就是孕婦。

    ◎遼寧喀左東山嘴陶塑女像

    顯然,這不可能是性愛之神夏娃,只可能是母親之神女媧。辱大,意味著奶多;臀肥,意味著善育;性三角區線條明晰,則意味著孩子從那裡出生。安納托利亞的一尊撒塔爾·胡尤克女神像,就明明白白是在分娩。是啊,豆蔻年華體態玲瓏的待嫁少女,在遠古時代其實並不招人待見。史前藝術家們情有獨鐘的,是強健壯碩能懷孕會生育的母親。[9]

    不過也有例外。

    例外在摩爾達維亞地區的維克瓦丁茨發現,是一尊屬於晚期庫庫泰尼文化的黏土小塑像,全身赤裸,兩腿修長,腰肢纖細,陰部明晰,十分性感。但這位在小女孩墓中被叫醒的女神,卻由考古學家命名為“白夫人”。她的造型,則解釋為“躺在那裡等待埋葬”。[10]

    ◎摩爾達維亞的維克瓦丁茨墓地發現的黏土小塑像,俗稱白夫人。

    沒錯,她就是死神。

    死亡女神,是女媧和維納斯們的“死對頭”。

    死對頭當然得是另一種樣子。但生育女神肥胖臃腫,死亡女神身材曼妙,卻實在讓人大跌眼鏡。原始人,為什麼要這樣塑造他們的女神,弄得“生不如死”呢?是審美觀不同,還是價值觀相異?難道美麗是危險品,粗笨反倒是可靠的?

    或者我們眼中的性感魅力,對他們毫無意義,還必須敬而遠之,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沒人知道。

    也許,他們就像湯加人,以胖為美。也許,他們當中早夭的少女,從來就不曾有過身孕。這都是有可能的。一個少女好不容易才長大成人,還沒來得及做母親就死於非命,請問還有比這更讓原始人無法接受的嗎?

    那好,死神就該是這副模樣。

    死神曼妙身材的背後,是深深的恐懼。是啊,誰能承受入墓前的戰慄,誰能想像不再醒來的長眠。[11]何況那時的人類多麼弱小,死人的事經常發生。自然的災難,意外的事故,野獸的傷害,敵人的攻擊,片刻之間就會奪人性命。誰都不知道性感美麗的死亡女神,什麼時候會拋來媚眼,送去飛吻。[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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