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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導源於書法上的一大原理,便是人人知道的「間架」。一個字的許多筆劃中間,吾們通常揀選其中的一直或一划,或有時揀一個方框,作為其餘筆劃的中心支撐點,這一筆吾們必定使它格外有力,或格外頎長一些,使它自別於其餘的筆劃。這一個支撐點既經立定,則其餘的筆劃,或向它作求心的密集,或向它作灘心的輻射。就是在聚集的多數建築物中間其意匠上亦存在有「軸線」的原理,好似許多中國字也都有一個軸線。北平全城的設計——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古城之一——存在著一個暗中的軸線,南北延展至數里之長,一直從外前門通過皇城而抵煤山及後面的鼓樓。這樣的軸線可顯明地見之於許多中國字中,像「中」「東」「束」「柬」「乘」等。
或許比之直徑軸線的原則更見重要者,為弧線、波浪形、不規律的韻律線條之應用,所以與直線相調劑。這在中國建築的屋面上看得再清楚沒有。任何中國的廟宇、宮殿或官邸等建築物,都是以柱子的直豎線和屋面的曲線相調劑相結合為基本原則的。屋頂的本身,包含著屋脊的直線和下面傾斜的調劑。這是因為吾們受慣了書法的訓練,在書法訓練中吾們被教導說:一方面吾們有了直線的主要筆劃,不論是一直、一划、一撇,還得用弧線或柔軟的斷續線條與之相調劑。屋頂的脊背更用少許裝飾意味分裂其單調。只有用了這樣的調劑,那些柱子和牆壁的直線始覺可能容忍。倘能看出中國廟宇住宅的最普通的范型,便可以覺察屋頂構成比之牆壁柱子為顯著的裝飾點(柱子和壁大多不露於前面的)——後者較之屋頂常比例地來得細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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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繪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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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令
官字和家字的頂部,為這兩個字的主要組織成分,它表象中國房屋的屋頂。注意其中部的斜傾與屋頂所見之一往直前疾馳的氣勢。令字的頂部一個人字,很像屋頂的外廓線。更注意底部疾掠的姿態與上向轉折的弧形。更注意中國文字所含存的建築原理。注意官字的有力的垂直線,這是柱子,它怎樣與上面屋頂的弧形和其他附著的平行線條相調劑,注意家字中央的垂直弧線有別的筆劃集中於它的頂部一點,而巧妙地彼此保持平衡。
屋頂斜傾的由來,從未經正確地了解過,而它是中國建築的最出色最顯著的特性。有人想像它是跟吾們遊牧時代的帳幕形式有聯繫關係。其實它的理由在書法中可以明見,任何人能透徹明了中國書法原則者無不能看出其可愛的疾掠線條的綱領,中國書法之最大困難,乃在使筆畫飽含筆力,於完全直線的筆畫中常尤為艱難。反之,向任何一面略作斜勢,立刻可顯覺緊張的氣脈。只要看一看中國字部首的優美的斜傾表像屋頂,當可見這不是純粹作者的幻想。
吾們愛好含韻律的或波浪形的或繼續的線條,而憎惡呆直僵死的線條是很明顯的,只要你留意我們從未誤會像克利奧潘曲拉方尖碑(CleopatrasNeedle)那樣拙劣的東西。有幾個摩登中國建築師仿照了西式建築搭了幾座燈塔模樣的東西,叫做西湖博覽會紀念館,它矗立於美麗的西湖景致中間,無異美麗的臉龐兒上留下一個瘡疤,使人諦視稍久,非引起刺目之感不可。
那很容易舉出幾個例子,說明吾們打破直線悶郁的方法。最好的模範模本,莫如具欄杆的圓拱橋。圓拱橋的形式便能與自然相調和,因為它是弧形的,又因為它裝配有欄杆。它的穹隆不及布魯克林(Brooklyn)橋之長,它的欄杆不及布魯克林之有用,但無人能否認它顯出較少的人工機巧,卻是含有天然的美麗。又可以觀察塔,試想它的全部美觀乃因其輪廓的單調經接續的突出檐層所打破,尤其那些弧形朝上翹的檐角,很相像書法中的一捺。再看一看北平天安門外特殊的一對大石柱,它的頂部的雲形的弧線,極為觸目,其意匠的大膽,就在中國藝術中也終鮮匹儔。不論它的名義是什麼,總之,石柱上有了波浪形的表面,據說這些波浪形是代表雲的,但這不過是藝術上的名稱,所以傳導神韻於石柱的表面。孔廟中也有石柱則浮雕有圍繞的龍形波浪線條,因為這種龍形的波浪線條有助於打破直線的單調,吾們覺得這龍形乃有其裝飾上的效用,不僅僅為一種表象而已。
隨時隨地吾們盡力以攝取天然的神韻,模擬它的不規律的線條。其精神存在於一切意匠的背後者仍為書法的精靈思想的精神,吾們打破窗框子直線的單調,系用竹形的綠色釉彩瓦管來裝飾。吾們甚至敢用圓形的,橢圓形的以及花瓶形的門檻子以打破牆壁直線的單調。吾們的窗框子之形式,多如什錦餅乾的花樣,也有作芭焦葉形的,也有作桃形的,也有作雙疊西瓜形的,也有作扇形的。李笠翁是詩人、劇作家,又為享樂主義者,他為竭力提倡鑲鏤窗欄及女牆隔屏者。窗的骨架通常是直線的,沿著這個骨架,李笠翁介紹一種雕鏤小格的鑲嵌方法,使其姿態生動。這個方法也應用於隔屏、床柱,及其他格子花樣的用器。最後,假山的堆砌殆為吾們盡力想把自然的不規律的線條介紹入建築術的最清楚的例子。
換一句話說,中國建築隨時隨地設法模擬鳥獸草木的形態以謀補救直線單調的弊病。這種企圖自然引起應用象徵主義的考慮。蝙蝠常常被用作裝飾的標本,因為它的弧形的翼翅可以裝飾成多種不同的花樣,同時又因為它的名稱跟幸福的福字諧音。這種象徵的用意是很幼稚的,卻是很容易明了,雖婦人稚子都能通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