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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她是20世紀50年代裡少有的獨生子女,做兩個孩子的母親已讓她難以招架,讓她做雙胞胎孩子的外婆,她更感到超級恐懼。逃避,再逃避,因為在她52歲的思想深處,不想承受任何跟親情和道義相關的任何事情。她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和你弟弟都已經成家了,我和你爸的義務算盡完了,以後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女人尤其要自強!”做女兒的最了解媽的心思了,誰都無法改變她自由自在的退休生活,誰都不允許破壞她寧靜閒適的居家日子。我和我弟弟都在結婚當月,被我媽收回了我媽家的門鑰匙。為了保護她和我爸早已嚮往的這份自由,她已經拼了。

    北國的五月陽光明媚,婆婆樂呵呵地被大聖接來了,看著我的大肚子眉開眼笑。我知道她那是發自內心的。血脈的延續真的無法割捨。

    三天,就三天。婆婆走了。臨走給我留下一句話,“我看你還輕手利腳的,我先回去了,等生了我再來。”大聖和我都想好言挽留,但是我們誰都沒敢,因為我們知道婆婆的脾氣。其實她也是個可憐的女人,由於多年夫妻感情不和,為了三個孩子公公婆婆才互相勉強生活到現在,好不容易把孩子都盼大了,兩個人的親情又互相牽絆著無法割捨,他們痛苦了一輩子。婆婆精神抑鬱三十多年,經常遊走於崩潰的邊緣,性格暴躁多疑,乖戾執拗,情緒喜怒無常,任何稍加違背她意願的小事,都可以讓她的情緒像火山一樣爆發,沒人能夠阻止。

    大聖的臉當時就綠了。我拍了拍他那清瘦的肩膀,安慰道:“這回你理解我知道雙胎那天為啥大哭了吧,我早已經預見到了我們的下場,由於年齡太大懷孕月份大,我不能做人流也不能做減胎手術,咱們的兩個媽又與正常人家的不同,一切都像我預料的那樣發生,明知前面有個坑,我們也必須得往前走。親愛的,不要擔心,我和你一起跳!”良久的沉默,忽然大聖像氂牛一樣伏在我的大肚上嚎啕,摸著他那已經開始謝頂的大腦袋,那一刻我有了一種做母親的自豪,仿佛抱著自己的大兒子。

    第4節:終於被撂倒(2)

    我的預產期是8月6號,5月末我去圍產期檢查,被大夫當場拿下,“你們三個孕婦的家屬來了沒有?現在馬上辦住院手續,全是妊高症。”大夫大聲說道。

    “可是我沒什麼不舒服的呀,還天天上班呢!”我問道。

    “你離我這麼近,能看到我是雙眼皮還是單眼皮嗎?”大夫十分嚴肅地問,我連忙搖頭。

    “你原來也就穿36號的鞋,現在你腳上穿的是40號吧!”大夫笑著問,我又連忙點頭。

    “中度妊高症,血壓升高,視力下降,全身水腫,嚴重時抽搐昏迷,大人孩子都可能保不住!”大夫大喝道,我當時就閉嘴了。

    後來我問了那兩個姐妹的年齡,28、29、30。我最大,啥也別說了,晚婚晚育害死人哪!

    第5節:穿越鬼門關

    住院真不好玩,尤其是住了26天產科,太不好玩了!看著來了一批被前擁後護的大肚子成為自己的鄰居,看著她們躺在床上張著嘴等人餵飯,看著她們來的當天就抱上了自己的寶寶,看著她們6天後親人歡天喜地收拾東西回家,然後又迎來了一批同樣的產婦重複同樣的流程,我不知送走了多少個這樣的姐妹,而自己則像一個置身世外的人,每天挺著大肚子買飯、吃藥、打吊瓶、上廁所,盼著我那還有兩個月的預產期快點到來,等著我那生死未卜的兩個孩子平安的消息,我覺得我在蹲監獄。

    最快樂的時候就是每天晚上6點,大聖下班回來給我買飯擦身洗腳,溫馨和體貼讓我覺得病房是我家。那時被強制了8小時的病房生活就在他的保護下給我刑滿釋放了,因為大夫要求我必須在有人陪伴下才可以下樓散步。我們猜著孩子的性別,我們爭著給孩子取名字,那麼美好的感覺,讓我們更加勇敢地面對未知的將來,讓我更加無所畏懼。

    我媽來了三次走了三次,每次半小時。她說看見我又吸氧又扎吊瓶的生活十分難過,她要是待在病房裡陪我肯定會心臟受不了,於是選擇離開。我那當了三十多年外科大夫的媽真是太脆弱了,生生死死見得多了,反而承受不了女兒的住院,可能她是太愛我了吧,才會與病房裡所有忙碌的姥姥們做得有所不同。

    婆婆知道我們想雇保姆的事了,她風風火火地從農村趕來說:“你們是不是嫌棄我這個農村老太太幹活呀,雇什麼保姆,我能行!我親奶奶要照看孩子!”確切地說,婆婆的好意真的是給我們雪中送炭了,但是她那陰晴不定的脾氣秉性早已不受大腦控制很多年了,我和大聖知道,她自己卻不知道也不承認。要是執意雇保姆違背了她的意願就得大吵大鬧,誰都制止不了,要是隨了她的心愿,她老人家註定要打三天魚,曬三個月網,還要喊上一年的累。這也是大聖兩個弟弟的孩子都是由姥姥幫忙帶大的原因。

    唉!此時我肚子大得連身上的孕婦裙都脫不下來了,整日頭暈眼花走路撞牆,除了打針就是沒日沒夜的昏睡,大腦幾乎失靈,亂吃大夫給的藥,根本記不住次數和個數,生活不能自理啥樣我啥樣。不圖別的,只要有人能在我忽然抽搐時給大夫報個信就行呀,別問我親媽在哪裡,她說她這幾天感冒了,怕傳染我。

    也不知過了多少天,婆婆說當住院陪護太累了,雖然我們給她包了一張床住,但她說晚上走廊亮燈睡不著覺。再後來婆婆找大聖談,大聖找婆婆談,婆婆找我談,我找大聖談,最後我們大家都談哭了……

    正在婆婆收拾東西要走人的時候,大夫宣布我必須馬上手術。一切都沒準備,也來不及準備什麼,我就這樣被四個護士像豬肉包子一樣抬上了車,那種被剝得赤條條的感覺讓我在兩個男大夫面前絲毫不難為情,竟然還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仿佛是要去迎接一次等待了一世的重生。此時肚裡的孩子也不再互練少林拳了,安靜的那個依然在我的胃下酣睡,活潑的那個好像聽到了大夫的決定,她忽然一個前滾翻鑽到了那個夥伴的身下,腿抵住了了我的盆骨,把我的肚子撐出了一個平行四邊形,然後就不動了。這時我媽衣衫不整地沖了進來,她說在家裡心裡忽然一陣難受,覺得今天我要出事。

    我被推進了一個大手術室,仿佛是一個屠宰場的生產流水線,不斷地有產婦被推進推出,這裡不知是天堂的入口還是地獄的出口,我的心情在這裡變得異常平靜,平靜得幾乎要睡著了。我想此刻我定然很美,定然是一尊雪白聖潔的女神。懷胎八個月中從沒有洋溢過這麼強的母性竟然在手術台上噴涌而出。耳邊依稀聽見一個大夫一邊洗手一邊說,“我剛才接生了一對龍鳳胎,真好看,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龍鳳胎!”

    腰好像被咯了一下子,麻藥已經推了進去,沒感覺到大夫說的那種疼,我還衝著麻醉師白痴一樣地傻笑,慢慢地從腳趾到胸口已經都不屬於我了,我已經體會到了全身癱瘓的感覺,有點著急。肚子被劃開了,有種撥開雲霧見天日的釋然,異常清醒的我聽見了手術刀割開皮膚的聲音,下半身立刻被熱乎乎的血泡了起來,我豎著耳朵聽,聽見大夫打孩子屁股的聲音,聽見鯰魚鑽進泥水的吐泡聲,直到肚子被分兩次掏空,我根本就沒聽到那盼望已久的啼哭聲,正在我失望之時。一個聲音傳來,“這對女孩真醜,我沒見過這麼丑的雙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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