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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遊:當莊子遭遇現實》作者: 熊逸(又名莊子)【完結】
內容簡介
熊逸說:「我原本的興趣並不是思想史,而是一般意義上的歷史,後來發現這樣讀歷史很不流暢,甚至還生出了越來越強的隔膜感,在知道了越來越多的『是什麼』之後,反而不知道越來越多的『為什麼』。「於是我想,是不是應該借鑑人類學家在土著部落搞田野調查的態度,即深入到土著人的生活里,講他們的語言,參加他們的禮拜和狂歡,先讓自己成為他們的一員,在他們的內部理解他們,然後再跳脫出來,在他們的外部思考他們。同樣地,把歷史當做一個懸隔在我們世界之外的世界,設想自己生活在一段歷史當中,生活在一些虛虛實實的歷史人物當中,講他們的語言,學習他們的必修課程,會寫一手和他們一樣的詩詞和文章(甚至是八股文),參加他們的詩會、祭祀典禮和科舉考試,先讓自己成為他們的一員,在他們的內部來理解他們。
「……我的興趣正是由此而轉入了思想史,先去理解古人行為背後的觀念,在思想脈絡里來理解人的行為與社會的走向。而走進去,並不意味著『一入侯門深似海』,還要走出來才行。所謂走出來,就是用現代知識來思考古代社會。畢竟文明發展了,知識進步了,今天種種社會科學的研究已經大大超越於古人之上,讓我們可以站在無數巨人的肩膀上,享受一下比古人耳聰目明的樂趣。譬如對《老子》的無為之治與儒家禮治、法家法治之爭,只要有現代政治學、社會學的基本素養,我們就會看得比古人清楚很多;對王安石與司馬光的變法與守舊之爭,現代經濟學的研究成果則可以讓我們在具體的經濟問題上一言而定是非……」
《逍遙遊:當《莊子》遭遇現實》作者以《莊子》的文本為線索,從歷史上複雜的闡釋與實踐中勾勒出道家學說恢弘的文化版圖,而跨學科的旁徵博引又有助於我們以全新的社會科學的眼光,以當代的人文素養,反觀兩千多年前的古老智慧。
自序
亂世讀莊子:從王先謙的兩篇序言說起
1.
我這篇序言,要從一百多年前的另外一篇序言談起。
為一本書作序,常規的做法不外是發掘一下這本書的優點,尤其當這本書的作者和你是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圈子裡的人,不過分吹捧就已經非常難得了。但凡事總有例外,在光緒二十年,當郭慶藩把自己辛苦編纂而成的《莊子集釋》委託王先謙作序的時候,後者卻令人驚訝地沒有給出任何一句好評。當然,王先謙的牢騷主要發在莊子本人身上,倒不是對郭慶藩有什麼意見——如果有的話,也只是暗示他說:「對《莊子》這種書沒必要下太大的工夫。」
說起這兩人的關係,王先謙比郭慶藩大兩歲,卻和郭慶藩的伯父,即洋務運動的名人郭嵩燾是學問上的忘年之交,彼此常為對方的著述作序,字裡行間從不吝惜最熱情洋溢的褒獎和推崇。從這層關係來看,郭慶藩反而像是王先謙的小輩,不過後者按說也不該擺出倚老賣老的派頭,因為郭慶藩的這部書里沒少引用「家世父」的話,那可都是郭嵩燾的真知灼見,王先謙好歹也該給個面子。
更何況,當時的郭慶藩也並非伯父羽翼之下的無名小輩。他已經歷任地方要員,官聲赫赫,學問也很拿得出手,是研究文字學的一代名宿。當然,要是論起學問來,王先謙的造詣和聲望都遠在郭慶藩之上,他以經學知名當世,是大清帝國的一面思想文化的大旗。就在收到郭慶藩書稿的時候,王先謙剛剛就任湖南嶽麓書院的山長,這是一個無論官、學兩途都很令人尊敬的職位。如此看來,這兩位學者型官僚似乎更應該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才是。
郭慶藩看來倒是這麼想的,但誰都沒想到王先謙會寫出這樣一篇反常的序言。
時至今日,郭慶藩這部《莊子集釋》經過王孝魚先生的點校,被中華書局收錄進了「新編諸子集成」系列,成為我們研究《莊子》的首位必讀書,王先謙的那篇序言赫然就出現在全書最醒目的位置上。
這篇序言很奇異地忽略了本來最不該忽略的學術問題,從一落筆就是感時傷世的調子,甚至悠悠然有幾分催人淚下的力量:「郭君子瀞(郭慶藩字子瀞)撰成《莊子集釋》,拿給我看,而這一年恰恰發生了東夷之亂,我不由得深深嘆息:莊子當年也是有一肚子的不得已吧,他生逢亂世,不知道該拿這世界怎麼辦才好,於是精神彷徨於寥廓,辨析小大之無垠,窮究天地之終始,驚懼之下才寫下了這些文字。
「鄒衍曾說:『儒者所謂的中國,只不過是廣袤天下之中的八十一分之一罷了。赤縣神州之外自有九州,都被海水環繞,外面更有大瀛海環繞著它們全部。』i惠施也說:『我知道天下的中央在燕之北,越之南。』(這是一個頗為弔詭的說法,因為以傳統的地理觀念視之,燕在北方,越在南方。)莊子讚許這種說法,自己也說倏與忽鑿死了混沌,簡直就像預見了今天的世界局勢呀。這樣看來,莊子真是一位異人。
「莊子講過,子貢(孔子的弟子)提出汲水用桔槔最有效率,卻遭到了漢陰丈人嘲笑(漢陰丈人認為使用機械雖然可以大大提高工作效率,卻會使人產生機心,所以不取之,即「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這是《莊子》的名言),而我們今天的機械、機事超出桔槔何止萬倍,莊子見了又會怎麼辦呢?莊子還講過蝸牛的兩隻犄角上分別有蠻氏之國和觸氏之國,兩國為了爭奪地盤而打仗,烽火連綿,伏屍數萬。而今天的世界上,到處都是蠻氏之國和觸氏之國,莊子又能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