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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到郭重九說得刻薄,卻又驚訝於他判斷之准,祖菁立時衝口而出,“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有何難?”郭重九冷笑一聲,“幾十年前,天書群魔大鬧中原,鋒芒一時無量,天山派不欲爭雄,徒增死傷,於是黯然西退。江湖一時成了魔頭的天下,新門新派,宛若雨後春筍,層出不窮。可惜沒了原來七派之首天山派的引領,很多門派都淪為左道。當時那群退回天山的腐士說的就是這一番屁話。卻不知江湖豪傑本就是勇武之輩,爭強鬥勝乃是當然之事,只有不斷競爭,不斷淘汰弱者,中原武功才能越來越強,越來越繁榮。如果所有的江湖人士都去講什麼謙恭禮讓,以德服人,乾脆大家一起去出家當和尚好了,何必再入江湖。當初七大劍派就是受了這些腐儒的毒,落得各個衰敗不堪。天山的蠢才仍然不知悔改,還抱著老觀念死不放手,難怪今日江湖只知有崑崙,不知有天山。”
“你,你……這話……”祖菁見他言語辱及自己的師叔師伯,不禁又驚又怒,“反正,你敢說沒有人因為天下第一錄而死嗎?”
“死又如何?勇士為武名而死,光榮豪邁。天下第一錄記錄的就是這樣慷慨激昂的大事,讓他們的勇名不因時光而消逝,而作為作者,也可以借著他們的事跡傳說而天長地久的經世流傳,永生不死!”說到這裡,郭重九本已經赤紅色的臉頰閃過一絲紫色,似乎他也被自己的言語所激動。
“說來說去,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祖菁抗聲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為自己難道也是罪過?”郭重九厲聲道。
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晨風在五鳳樓前席捲而過,將垂在他膝頭的長衫高高捲起,露出他空空如也的褲筒。
“啊,你,你的腿……”祖菁看在眼裡,頓時大驚失色,抬手一把按住嘴唇。
“郭先生!”風洛陽雖然聞郭重九之名已過十年,卻從來不知道他竟然身負殘疾,而且是江湖人最不堪忍受的腿疾,不禁也動了顏色。
郭重九一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已經發現了他腿上的殘疾,微微一愣,接著他順著二人的目光朝自己腿上一看,看到隨風捲起的衣襟,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悲色:“不錯,我在幾十年前被仇家奪去雙腿,這些年來,若不是靠寫天下第一錄度日,我郭重九早已經自盡身亡。”
江湖高手習得輕功,尤其是領悟青霄之術後,便一日無法離開江湖。當一個人領略到輕功帶給人的自由自在,一旦失去輕功,便如畫家失去光明,樂師失去聽覺,往往會淪入生不如死的慘境之中,輕生者十之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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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菁和風洛陽聽那郭重九說話中氣十足,顯然身負上乘武功,如今失去了雙腿,等同被廢去了輕功,他能夠存活至今,可稱奇蹟。
“對不起,郭前輩,我不該責怪你……”祖菁俏臉漲得通紅,支吾著輕聲道。
“嘿,迂腐!”郭重九並不領情,不屑地哧了一聲,“看我可憐便沒了立場,真不愧是天山蠢材教出來的白痴徒兒。”
“喂,你好了啊,別蹬鼻子上臉,老風,小祖敬你是個前輩,我唐斗當你是個屁。乾脆點兒,告訴我們你等在這裡幹什麼?難道要陪老風一起登華山,看比劍嗎?”唐斗看到風洛陽和祖菁被郭重九難為,不禁大為光火,厲聲道。
“哼,唐門大少,果然跋扈。”郭重九瞪了唐斗一眼,“我今日到華山,是不想錯過劍封華山的百年盛事,如果風洛陽能夠打敗宋無痕,我便公開承認他天下第一劍的地位,重編兵器譜時,我會將他放到天下第一。”
“當真?”唐斗,魚韶同時驚喜地問道。祖菁聽到他的話,雖然早已經知道風洛陽的打算,也不由得感到一陣興奮。
“哼,剛才還把天下第一錄罵得一錢不值,現在又激動什麼?”郭重九滿臉輕蔑地看了祖菁一眼。
祖菁自知理虧,朝他吐了吐舌頭,卻不敢回嘴。
就在這時,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突然在西嶽廟外隆隆響起,猶如天邊響起的一串春雷。
眾人聽在耳中,俱都渾身一震。風洛陽的臉上露出一陣由衷的喜色,脫口道:“一定是宋先生來了。”說罷,也顧不得招呼其他人,一個人轉身快步朝這西嶽廟門跑去。
宋無痕今日穿的乃是一水的深藍色秀士服,以一塊藍布扎頭,腿上打著高高的青色綁腿,雙袖挽在肘間,渾身上下打點的緊襯利落,和風洛陽一身灰白武服的清朗打扮相映成趣。在他的腰畔配著他成名多年的名劍——漆黑如墨的夜歸劍。只見他雙手背負身後,神情悠然自得,頂著漫山遍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信步而來,猶如走在晨風習習的林間小道,仿佛周圍的一切在他心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風洛陽衝到西嶽廟前,朝他用力一拱手,完全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宋先生,你終於來了。”
“抱歉,風兄弟,讓你久等了。”宋無痕一把扶住風洛陽的胳膊,笑著說道。
“宋先生,請!”風洛陽一抬手,朗聲說道。
“請!”宋無痕洪聲應道。
二人四目相交,頓起一絲惺惺相惜之意,不禁同時展顏一笑。他們把臂並肩,在萬眾矚目之下,齊頭並進,走入了西嶽廟。
五鳳樓前,宋無痕和郭重九抱拳作禮,沉聲道:“郭兄,勞你久候,還請你主持祭山之禮。”
郭重九朝他點點頭,朝身後的兩位少年一擺手。兩少年立刻一左一右抬起了他的竹椅,大步流星地朝著灝靈殿中走去。
風洛陽和宋無痕相互一禮,跟在郭重九身後,並肩走向灝靈殿。
灝靈殿內,少昊像前,藍煙縈繞,香火旺盛。風洛陽,宋無痕在郭重九的主持之下,對著少昊像躬身三拜,敬上香燭。待到他們轉過身來躬謝郭重九之時,郭重九的赤面之上紫氣蒸騰,神色興奮:“兩位,自上一次宋先生與鄭大俠的天下第一劍之爭,轉眼間又是三十年。華山雖依舊,然彼時紅顏生華髮,當年好漢老江湖,如今想來恍如隔世,如何不令人惆悵感懷。”
“江山有待豪傑出,長江後浪推前浪,宋某凡心不已,仍然戀棧這從未到手的天下第一之位,讓郭兄見笑了。”宋無痕臉閃過一絲對於往昔由衷的懷念,微微一笑,朗聲道。
“江湖豪傑心系武名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否則練就一身神功,難道要濟濟無名,老死林泉?宋兄智深如海,莫要學那些沽名釣譽的酸儒士,假道學!”郭重九說到這裡,橫了一眼一旁的祖菁,又道,“今日劍封華山,誓要決出天下第一之位,兩位必要各出畢生所學,不負這萬千豪傑傾心以赴的盛名。”
“自當竭盡所能。”宋無痕抱拳沉聲道。
郭重九點了點頭,轉頭望了望宋無痕身邊的風洛陽,卻見他閉著嘴,雙眼斜斜地望著別處,一副木訥痴呆的樣子。郭重九又是氣惱,又是無奈,只得用力搖了搖頭,洪聲道:“這一戰的勝者返回西嶽廟時,務必將這一戰的詳細情形說於我聽,我好將這一場盛事編纂成冊,以傳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