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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於家中,回月娘話。見回貼上寫著“周門龐氏斂衽拜”。月娘便問:“你沒見你姐?”玳安道:“姐姐倒沒見,倒見姐夫來。”月娘笑道:“怪囚,你家倒有恁大姐夫!守備好大年紀,你也叫他姐夫。”玳安道:“不是守備,是咱家的陳姐夫。我初進去,周爺正在廳上,我遞上貼兒與他磕了頭,他說:‘又生受你奶奶送重禮來。’分付伴當拿茶與我吃,‘把貼兒拿與你舅收了,討一方手帕、三錢銀子與大官兒,抬盒人是一百文錢。’說畢,周爺穿衣服出來,上馬拜人去了。半日,只見他打角門裡出來,遞與伴當回貼賞賜,他就進後邊去了,我就押著盒擔出來。不是他卻是誰?”月娘道:“怪小囚兒,休胡說白道的。那羔子知道流落在那裡討吃?不是凍死,就是餓死,他平白在那府里做甚麼?守備認的他甚麼毛片兒,肯招攬下他?”玳安道:“奶奶敢和我兩個賭,我看得千真萬真,就燒的成灰骨兒我也認的。”月娘道:“他穿著甚麼?”玳安道:“他戴著新瓦楞帽兒,金簪子。身穿著青紗道袍,涼鞋淨襪。吃的好了。”月娘道:“我不信,不信。”這裡說話不題。
卻說陳敬濟進入後邊,春梅還在房中鏡台前搽臉,描畫雙蛾。敬濟拿吳月娘禮貼兒與他看。因問:“他家如何送禮來與你?是那裡緣故?”這春梅便把清明郊外,永福寺撞遇月娘相見的話,訴說一遍。後來怎生平安兒偷了解當鋪頭面,吳巡簡怎生夾打平安兒,追問月娘jian情之事,薛嫂又怎生說人情,守備替他處斷了事,落後他家買禮來相謝。正月里,我往他家與孝哥兒做生日,勾搭連環到如今。他許下我生日買禮來看我一節,說了一遍。敬濟聽了,把眼瞅了春梅一眼,說:“姐姐,你好沒志氣。想著這賊yín婦那咱,把咱姐兒們生生的拆散開了,又把六姐命喪了,永世千年,門裡門外不相逢才好,反替他去說人情兒。那怕那吳典恩拷打玳安小廝,供出jian情來,隨他那yín婦一條繩子拴去,出醜見官,管咱每大腿事?他沒和玳安小廝有jian,怎的把丫頭小玉配與他?有我早在這裡,我斷不教你替他說人情。他是你我仇人,又和他上門往來做甚麼?六月連陰--想他好情兒!”幾句話,說得春梅閉口無言。這春梅道:“過往勾當,也罷了,還是我心好,不念舊仇。”敬濟道:“如今人好心不得這報哩。”春梅道:“他既送了禮,莫不白受他的?他還等著我這裡人請他去哩。”敬濟道:“今後不消理那yín婦了,又請他怎的?”春梅道:“不請他又不好意思的。丟個貼兒與他,來不來隨他就是了。他若來時,你在那邊書院內,休出來見他,往後咱不招惹他就是了。”敬濟惱的一聲兒不言語,走到前邊,寫了貼兒。春梅使家人周義去請吳月娘。月娘打扮出門,教奶子如意兒抱著孝哥兒,坐著一頂小轎,玳安跟隨,來到府中。春梅、孫二娘都打扮出來,迎接至後廳相見,敘禮坐下。如意兒抱著孝哥兒,相見磕頭畢。敬濟躲在那邊書院內,不走出來,由著春梅、孫二娘在後廳擺茶安席遞酒。叫了兩個jì女韓玉釧、鄭嬌兒彈唱,俱不必細說。
玳安在前邊廂房內管待。只見一個小伴當,打後邊拿著一盤湯飯點心下飯,往西角門書院中走。玳安便問他拿與誰吃,小伴當說:“是與舅吃的。”玳安道:“代舅姓甚麼?”小伴當道:“姓陳。”這玳安賊,悄悄後邊跟著他到西書院。小伴當便掀帘子進去,放卓兒吃。這玳安悄悄走出外來,依舊坐在廂房內。直待天晚,家中燈籠來接,吳月娘轎子起身。到家,一五一十告訴月娘說:“果然陳姐夫在他家居住。”自從春梅這邊被敬濟把攔,兩家都不相往還。正是:
誰知豎子多間阻,一念翻成怨恨媒。
敬濟在府中與春梅暗地勾搭,人都不知。或守備不在,春梅就和敬濟在房中吃飯吃酒,閒時下棋調笑,無所不至。守備在家,便使丫頭小廝拿飯往書院與他吃。或白日裡,春梅也常往書院內,和他坐半日,方歸後邊來。彼此情熱,俱不必細說。
一日,守備領人馬出巡,正值五月端午佳節。春梅在西書院花亭上置了一卓酒席,和孫二娘、陳敬濟吃雄黃酒,解粽歡娛。丫鬟侍妾都兩邊侍奉。春梅令海棠、月桂兩個侍妾在席前彈唱。當下直吃到炎光西墜、微雨生涼的時分。春梅拿起大金荷花杯來相勸。酒過數巡,孫二娘不勝酒力,起身先往後邊房中看去了。獨落下春梅和敬濟在花亭上吃酒,猜枚行令,你一杯,我一杯。不一時,丫鬟掌上紗燈來,養娘金匱、玉堂打發金哥兒睡去了。敬濟輸了,便走入書房內躲酒不出來。這春梅先使海棠來請,見敬濟不去,又使月桂來,分付:“他不來,你好歹與我拉將來。拉不將來,回來把你這賤人打十個嘴巴。”這月桂走至西書房中,推開門,見敬濟歪在床上,推打鼾睡,不動。月桂說:“奶奶叫我來請你老人家,請不去,要打我哩。”那敬濟口裡喃喃吶吶說:“打你不干我事。我醉了,吃不的了。”被月桂用手拉將起來,推著他:“我好歹拉你去,拉不將你去,也不算好漢。”推拉的敬濟急了,黑影子裡佯裝著醉,作耍當真,摟了月桂在懷裡就親個嘴。那月桂亦發上頭上腦說:“人好意叫你,你就大不正,倒做這個營生。”敬濟道:“我的兒,你若肯了,那個好意做大不成?”又按著親了個嘴,方走到花亭上。月桂道:“奶奶要打我,還是我把舅拉將來了。”春梅令海棠斟上大鐘,兩個下盤棋,賭酒為樂。當下你一盤,我一盤,熬的丫鬟都打睡去了。春梅又使月桂、海棠後邊取茶去,兩個在花亭上,解佩露相如之玉,朱唇點漢署之香。正是:得多少花陰曲檻燈斜照,旁有墜釵雙鳳翹。有詩為證:
花亭歡洽鬢雲斜,粉汗凝香沁絳紗。
深院日長人不到,試看黃鳥啄名花。
兩個正幹得好,忽然丫鬟海棠送茶來:“請奶奶後邊去,金哥睡醒了,哭著尋奶奶哩。”春梅陪敬濟又吃了兩鍾酒,用茶嗽了口,然後抽身往後邊來。丫鬟收拾了家活,喜兒扶敬濟歸書房寢歇,不在話下。
一日,朝廷敕旨下來,命守備領本部人馬,會同濟州府知府張叔夜,征剿梁山泊賊王宋江,早晚起身。守備對春梅說:“你在家看好哥兒,叫媒人替你兄弟尋上一門親事。我帶他個名字在軍門,若早僥倖得功,朝廷恩典,升他一官半職,於你面上,也有光輝。”這春梅應諾了。遲了兩三日,守備打點行裝,整率人馬,留下張勝、李安看家,止帶家人周仁跟了去。不題。
一日,春梅叫將薛嫂兒來,如此這般和他說:“他爺臨去分付,叫你替我兄弟尋門親事,你須尋個門當戶對好女兒,不拘十六七歲的也罷,只要好模樣兒,聯明伶俐些的。他性兒也有些厥劣。”薛嫂兒道:“我不知道他也怎的?不消你老人家分付。想著大姐那等的還嫌哩。”春梅道:“若是尋的不好,看我打你耳刮子不打?我要趕著他叫小妗子兒哩,休要當耍子兒。”說畢,春梅令丫鬟擺茶與他吃。只見陳敬濟進來吃飯。薛嫂向他道了萬福,說:“姑夫,你老人家一向不見,在那裡來?且喜呀,剛剛奶奶分付,交我替你老人家尋個好娘子,你怎麼謝我?”那陳敬濟把臉兒迸著不言語。薛嫂道:“老花子怎的不言語?”春梅道:“你休要叫他姑夫,那個已是揭過去的帳了,你只叫他陳舅就是了。”薛嫂道:“真該打,我這片子狗嘴,只要叫錯了,往後趕著你只叫舅爺罷。”那敬濟忍不住,撲吃的笑了,說道:“這個才可到我心上。”那薛嫂撒風撒痴,趕著打了他一下,說道:“你看老花子說的好話兒,我又不是你影射的,怎麼可在你心上?”連春梅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