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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理未諧鴛帳底,冤魂先到九重泉。
兩個丫鬟睡了一覺醒來,見燈光昏暗,起來剔燈,猛見床上婦人吊著,嚇慌了手腳。忙走出隔壁叫春梅說:“俺娘上吊哩!”慌的金蓮起來這邊看視,見婦人穿一身大紅衣裳,直掇掇吊在床上。連忙和春梅把腳帶割斷,解救下來。過了半日,吐了一口清涎,方才甦醒。即叫春梅:“後邊快請你爹來。”西門慶正在玉樓房中吃酒,還未睡哩。先是玉樓勸西門慶說道:“你娶將他來,一連三日不往他房裡去,惹他心中不惱麼?恰似俺們把這椿事放在頭裡一般,頭上末下,就讓不得這一夜兒。”西門慶道:“待過三日兒我去。你不知道,yín婦有些吃著碗裡,看著鍋里。想起來你惱不過我。未曾你漢子死了,相交到如今,甚麼話兒沒告訴我?臨了招進蔣太醫去!我不如那廝?今日卻怎的又尋將我來?”玉樓道:“你惱的是。他也吃人騙了。”正說話間,忽一片聲打儀門。玉樓使蘭香問,說是春梅來請爹:“六娘在房裡上吊哩!”慌的玉樓攛掇西門慶不迭,便道:“我說教你進他房中走走,你不依,只當弄出事來。”於是打著燈籠,走來前邊看視。落後吳月娘、李嬌兒聽見,都起來,到他房中。見金蓮摟著他坐的,說道:“五姐,你灌了他些薑湯兒沒有?”金蓮道:“我救下來時,就灌了些了。”那婦人只顧喉中哽咽了一回,方哭出聲。月娘眾人一塊石頭才落地,好好安撫他睡下,各歸房歇息。
次日,晌午前後,李瓶兒才吃些粥湯兒。西門慶向李嬌兒眾人說道:“你們休信那yín婦裝死嚇人。我手裡放不過他。到晚夕等我到房裡去,親看著他上個吊兒我瞧,不然吃我一頓好馬鞭子。賊yín婦!不知把我當誰哩!”眾人見他這般說,都替李瓶兒捏著把汗。到晚夕,見西門慶袖著馬鞭子,進他房去了。玉樓、金蓮吩咐春梅把門關了,不許一個人來,都立在角門首兒外悄悄聽著。
且說西門慶見他睡在床上,倒著身子哭泣,見他進去不起身,心中就有幾分不悅。先把兩個丫頭都趕去空房裡住了。西門慶走來椅子上坐下,指著婦人罵道:“yín婦!你既然虧心,何消來我家上吊?你跟著那矮忘八過去便了,誰請你來!我又不曾把人坑了,你甚麼緣故,流那[毛必]尿怎的?我自來不曾見人上吊,我今日看著你上個吊兒我瞧!”於是拿一條繩子丟在他面前,叫婦人上吊。那婦人想起蔣竹山說西門慶是打老婆的班頭,降婦女的領袖,思量我那世里晦氣,今日大睜眼又撞入火坑裡來了,越發煩惱痛哭起來。這西門慶心中大怒,教他下床來脫了衣裳跪著。婦人只顧延挨不脫,被西門慶拖翻在床地平上,袖中取出鞭子來抽了幾鞭子,婦人方才脫去上下衣裳,戰兢兢跪在地平上。西門慶坐著,從頭至尾問婦人:“我那等對你說,教你略等等兒,我家中有些事兒,如何不依我,慌忙就嫁了蔣太醫那廝?你嫁了別人,我倒也不惱!那矮忘八有甚麼起解?你把他倒踏進門去,拿本錢與他開鋪子,在我眼皮子跟前,要撐我的買賣!”婦人道:“奴不說的悔也是遲了。只因你一去了不見來,朝思暮想,奴想的心斜了。後邊喬皇親花園裡常有狐狸,要便半夜三更假名托姓變做你,來攝我精髓,到天明雞叫就去了。你不信只要問老馮、兩個丫頭便知。後來看看把奴攝得至死,才請這蔣太醫來看。奴就象吊在麴糊盆內一般,吃那廝局騙了。說你家中有事,上東京去了,奴不得已才幹下這條路。誰知這廝斫了頭是個債椿,被人打上門來,經動官府。奴忍氣吞聲,丟了幾兩銀子,吃奴即時攆出去了。”西門慶道:“說你叫他寫狀子,告我收著你許多東西。你如何今日也到我家來了!”婦人道:“你可是沒的說。奴那裡有這話,就把奴身子爛化了。”西門慶道:“就算有,我也不怕。你說你有錢,快轉換漢子,我手裡容你不得!我實對你說罷,前者打太醫那兩個人,是如此這般使的手段。只略施小計,教那廝疾走無門,若稍用機關,也要連你掛了到官,弄倒一個田地。”婦人道:“奴知道是你使的術兒。還是可憐見奴,若弄到那無人煙之處,就是死罷了。”看看說的西門慶怒氣消下些來了。又問道:“yín婦你過來,我問你,我比蔣太醫那廝誰強?”婦人道:“他拿甚麼來比你!你是個天,他是塊磚;你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休說你這等為人上之人,只你每日吃用稀奇之物,他在世幾百年還沒曾看見哩!他拿甚麼來比你!莫要說他,就是花子虛在日,若是比得上你時,奴也不恁般貪你了。你就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自這一句話,把西門慶舊情兜起,歡喜無盡,即丟了鞭子,用手把婦人拉將起來,穿上衣裳,摟在懷裡,說道:“我的兒,你說的是。果然這廝他見甚麼碟兒天來大!”即叫春梅:“快放桌兒,後邊取酒菜兒來!”正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有詩為證:
碧玉破瓜時,郎為情顛倒。
感君不羞赧,回身就郎抱。
第二十回傻幫閒趨奉鬧華筵痴子弟爭鋒毀花院詞曰:
步花徑,闌干狹。防人覷,常驚嚇。荊刺抓裙釵,倒閃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啞,討歸路,尋空罅,被舊家巢燕,引入窗紗。
話說西門慶在房中,被李瓶兒柔情軟語,感觸的回嗔作喜,拉他起來,穿上衣裳,兩個相摟相抱,極盡綢繆。一面令春梅進房放桌兒,往後邊取酒去。
且說金蓮和玉樓,從西門慶進他房中去,站在角門首竊聽消息。他這邊又閉著,止春梅一人在院子裡伺候。金蓮同玉樓兩個打門fèng兒往裡張覷,只見房中掌著燈燭,裡邊說話,都聽不見。金蓮道:“俺到不如春梅賊小肉兒,他倒聽的伶俐。”那春梅在窗下潛聽了一回,又走過來。金蓮悄問他房中怎的動靜,春梅便隔門告訴與二人說:“俺爹怎的教他脫衣裳跪著,他不脫。爹惱了,抽了他幾馬鞭子。”金蓮道:“打了他,他脫了不曾?”春梅道:“他見爹惱了,才慌了,就脫了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問他話哩。”玉樓恐怕西門慶聽見,便道:“五姐,咱過那邊去罷。”拉金蓮來西角門首。此時是八月二十頭,月色才上來。兩個站立在黑頭裡,一處說話,等著春梅出來問他話。潘金蓮向玉樓道:“我的姐姐,只說好食果子,一心只要來這裡。頭兒沒過動,下馬威早討了這幾下在身上。俺這個好不順臉的貨兒,你若順順兒他倒罷了。屬扭孤兒糖的,你扭扭兒也是錢,不扭也是錢。想著先前吃小婦奴才壓枉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還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來了幾時,還不知他性格哩!”
二人正說話之間,只聽開的角門響,春梅出來,一直逕往後邊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處叫他,問道:“小肉兒,那去?”春梅笑著只顧走。金蓮道:“怪小肉兒,你過來,我問你話。慌走怎的?”那春梅方才立住了腳,方說:“他哭著對俺爹說了許多話。爹喜歡抱起他來,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兒,如今往後邊取酒去。”金蓮聽了,向玉樓說道:“賊沒廉恥的貨!頭裡那等雷聲大雨點小,打哩亂哩。及到其間,也不怎麼的。我猜,也沒的想,管情取了酒來,教他遞。賊小肉兒,沒他房裡丫頭?你替他取酒去!到後邊,又叫雪娥那小婦奴才[毛必]聲浪顙,我又聽不上。”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於是笑嘻嘻去了。金蓮道:“俺這小肉兒,正經使著他,死了一般懶待動旦。若干貓兒頭差事,鑽頭覓fèng幹辦了要去,去的那快!現他房裡兩個丫頭,你替他走,管你腿事!賣蘿葡的跟著鹽擔子走──好個閒嘈心的小肉兒!”玉樓道:“可不怎的!俺大丫頭蘭香,我正使他做活兒,他便有要沒緊的。爹使他行鬼頭兒,聽人的話兒,你看他走的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