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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吃至日暮時分,吩咐下人,看轎起身。西門慶款留不住,送出大門,喝道而去。回來,吩咐點起燭來,把桌席休動,留下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坐的,又使小廝請傅夥計、甘夥計、韓道國、賁第傳、崔本和陳敬濟復坐。叫上子弟來吩咐:“還找著昨日《玉環記》上來。”因向伯爵道:“內相家不曉的南戲滋味。早知他不聽,我今日不留他。”伯爵道:“哥,到辜負你的意思。內臣斜局的營生,他只喜《藍關記》、搗喇小子山歌野調,那裡曉的大關目悲歡離合!”於是下邊打動鼓板,將昨日《玉環記》做不完的折數,一一緊做慢唱,都搬演出來。西門慶令小廝席上頻斟美酒。伯爵與西門慶同桌而坐,便問:“他姐兒三個還沒家去,怎的不叫出來遞杯酒兒?”西門慶道:“你還想那一夢兒,他每去的不耐煩了!”伯爵道:“他每在這裡住了有兩三日?”西門慶道:“吳銀兒住的久了。”當日,眾人坐到三更時分,搬戲已完,方起身各散。西門慶邀下吳大舅,明日早些來陪上祭官員。與了戲子四兩銀子,打發出門。

    到次日,周守備、荊都監、張團練、夏提刑,合衛許多官員,都合了分資,辦了一副豬羊吃桌祭奠,有禮生讀祝。西門慶預備酒席,李銘等三個小優兒伺候答應。到晌午,只聽鼓響,祭禮到了。吳大舅、應伯爵、溫秀才在門首迎接,只見後擁前呼,眾官員下馬,在前廳換衣服。良久,把祭品擺下,眾官齊到靈前,西門慶與陳敬濟還禮。禮生喝禮,三獻畢,跪在旁邊讀祝,祭畢。西門慶下來謝禮已畢,吳大舅等讓眾官至卷棚內,寬去素服,待畢茶,就安席上坐,觥籌交錯,殷勤勸酒。李銘等三個小優兒,銀箏檀板,朝上彈唱。眾官歡飲,直到日暮方散。西門慶還要留吳大舅眾人坐,吳大舅道:“各人連日打攪,姐夫也辛苦了,各自歇息去罷。”當時告辭回家。正是:

    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

    家中巨富人趨附,手內多時莫論財。

    第六十五回願同穴一時喪禮盛守孤靈半夜口脂香詩曰:

    湘皋煙糙碧紛紛,淚灑東風憶細君。

    見說嫦娥能入月,虛疑神女解為雲。

    花陰晝坐閒金剪,竹里遊春冷翠裙。

    留得丹青殘錦在,傷心不忍讀回文。

    話說到十月二十八日,是李瓶兒二七,玉皇廟吳道官受齋,請了十六個道眾,在家中揚幡修建齋壇。又有安郎中來下書,西門慶管待來人去了。吳道官廟中抬了三牲祭禮來,又是一匹尺頭以為奠儀。道眾繞棺傳咒,吳道官靈前展拜。西門慶與敬濟回禮,謝道:“師父多有破費,何以克當?”吳道官道:“小道甚是惶愧,本該助一經追薦夫人,奈力薄,粗祭表意而已。”西門慶命收了,打發抬盒人回去。那日三朝轉經,演生神章,破九幽獄,對靈攝召,整做法事,不必細說。

    第二日,先是門外韓姨夫家來上祭。那時孟玉樓兄弟孟銳做買賣來家,見西門慶這邊有喪事,跟隨韓姨夫那邊來上祭,討了一分孝去,送了許多人事。西門慶敘禮,進入玉樓房中拜見。西門慶亦設席管待,俱不在言表。

    那日午間,又是本縣知縣李拱極、縣丞錢斯成、主簿任良貴、典史夏恭基,又有陽穀縣知縣狄斯朽,共五員官,都鬥了分子,穿孝服來上紙帛弔問。西門慶備席在卷棚內管待,請了吳大舅與溫秀才相陪,三個小優兒彈唱。

    正飲酒到熱鬧處,忽報:“管磚廠工部黃老爹來弔孝。”慌的西門慶連忙穿孝衣靈前伺侯,溫秀才又早迎接至大門外,讓至前廳,換了衣裳進來。家人手捧香燭紙匹金段到靈前,黃主事上了香,展拜畢,西門慶同敬濟下來還禮。黃主事道:“學生不知尊閫沒了,吊遲,恕罪,恕罪!”西門慶道:“學生一向欠恭,今又承老先生賜吊,兼辱厚儀,不勝感激。”敘畢禮,讓至卷棚上面坐下。西門慶與溫秀才下邊相陪,左右捧茶上來吃了。黃主事道:“昨日宋松原多致意先生,他也聞知令夫人作過,也要來弔問,爭奈有許多事情羈絆。他如今在濟州住紮。先生還不知,朝廷如今營建艮岳,敕令太尉朱[面力],往江南湖湘採取花石綱,運船陸續打河道中來。頭一運將到淮上。又欽差殿前六黃太尉來迎取卿雲萬態奇峰──長二丈,闊數尺,都用黃氈蓋覆,張打黃旗,費數號船隻,由山東河道而來。況河中沒水,起八郡民夫牽挽。官吏倒懸,民不聊生。宋道長督率州縣,事事皆親身經歷,案牘如山,晝夜勞苦,通不得閒。況黃太尉不久自京而至,宋道長說,必須率三司官員,要接他一接。想此間無可相熟者,委託學生來,敬煩尊府做一東,要請六黃大尉一飯,未審尊意允否?”因喚左右:“叫你宋老爹承差上來。”有二青衣官吏跪下,氈包內捧出一對金段、一根沉香、兩根白蠟、一分綿紙。黃主事道:“此乃宋公致賻之儀。那兩封,是兩司八府官員辦酒分資──兩司官十二員、府官八員,計二十二分,共一百零六兩。”交與西門慶:“有勞盛使一備何如?”西門慶再三辭道:“學生有服在家,奈何,奈何?”因問:“迎接在於何時?”黃主事道:“還早哩,也得到出月半頭。黃太監京中還未起身。”西門慶道:“學生十月十二日才發引。既是宋公祖與老先生吩咐,敢不領命!但這分資決不敢收。該多少桌席,只顧吩咐,學生無不畢具。”黃主事道:“四泉此意差矣!松原委託學生來煩瀆,此乃山東一省各官公禮,又非松原之己出,何得見卻?如其不納,學生即回松原,再不敢煩瀆矣!”西門慶聽了此言,說道:“學生權且領下。”因令玳安、王經接下去。問備多少桌席,黃主事道:“六黃備一張吃看大桌面,宋公與兩司都是平頭桌席,以下府官散席而已。承應樂人,自有差撥伺候,府上不必再叫。”說畢,茶湯兩換,作辭起身。西門慶款留,黃主事道:“學生還要到尚柳塘老先生那裡拜拜,他昔年曾在學生敝處作縣令,然後轉成都府推官。如今他令郎兩泉,又與學生鄉試同年。”西門慶道:“學生不知老先生與尚兩泉相厚,兩泉亦與學生相交。”黃主事起身,西門慶道:“煩老先生多致意宋公祖,至期寒舍拱候矣。”黃主事道:“臨期,松原還差人來通報先生,亦不可太奢。”西門慶道,“學生知道。”送出大門,上馬而去。

    那縣中官員,聽見黃主事帶領巡按上司人來,唬的都躲在山子下小卷棚內飲酒,吩咐手下把轎馬藏過一邊。當時,西門慶回到卷棚與眾官相見,具說宋巡按率兩司八府來,央煩出月迎請六黃太尉之事。眾官悉言:“正是州縣不勝憂苦。這件事,欽差若來,凡一應[礻氏]迎、廩餼、公宴、器用、人夫,無不出於州縣,州縣必取之於民,公私困極,莫此為甚。我輩還望四泉於上司處美言提拔,足見厚愛。”言訖,都不久坐,告辭起身而去。

    話休饒舌。到李瓶兒三七,有門外永福寺道堅長老,領十六眾上堂僧來念經,穿雲錦袈裟,戴毗盧帽,大鈸大鼓,甚是齊整。十月初八日是四七,請西門外寶慶寺趙喇嘛,亦十六眾,來念番經,結壇跳沙,灑花米行香,口誦真言。齋供都用牛辱茶酪之類,懸掛都是九丑天魔變相,身披纓絡琉璃,項掛髑髏,口咬嬰兒,坐跨妖魅,腰纏蛇螭,或四頭八臂,或手執戈戟,朱發藍面,醜惡莫比。午齋以後,就動葷酒。西門慶那日不在家,同陰陽徐先生往墳上破土開壙去了,後晌方回。晚夕,打發喇嘛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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