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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一見滿心歡喜,因悄悄叫過文嫂來,問他戴的孝是誰的。文嫂道:“是他第六個娘子的孝,新近九月間沒了不多些時。饒少殺,家中如今還有一巴掌人兒。他老人家,你看不出來?出籠兒的鵪鶉──也是個快斗的。”這婆娘聽了,越發歡喜無盡。文嫂催逼他出去,婦人道:“我羞答答怎好出去?請他進來見罷。”文嫂一面走出來,向西門慶說:“太太請老爹房內拜見哩。”於是忙掀門帘,西門慶進入房中,但見簾[巾莫]垂紅,氈[毛俞]鋪地,麝蘭香靄,氣暖如春。繡榻則斗帳雲橫,錦屏則軒轅月映。婦人頭上戴著金絲翠葉冠兒,身穿白綾寬綢襖兒,沉香色遍地金妝花緞子鶴氅,大紅宮錦寬[衤闌]裙子,老鸛白綾高底鞋兒。就是個綺閣中好色的嬌娘,深閨內施[毛必]的菩薩。有詩為證:
雲濃脂膩黛痕長,蓮步輕移蘭麝香。
醉後情深歸繡帳,始知太太不尋常。
西門慶一見便躬身施禮,說道:“請太太轉上,學生拜見。”林氏道:“大人免禮罷。”西門慶不肯,就側身磕下頭去拜兩拜。婦人亦敘禮相還。拜畢,西門慶正面椅子上坐了,林氏就在下邊梳背炕沿斜僉相陪。文嫂又早把前邊儀門閉上了,再無一個僕人在後邊。三公子那邊角門也關了。一個小丫鬟名喚芙蓉,拿茶上來,林氏陪西門慶吃了茶,文嫂就在旁說道:“太太久聞老爹執掌刑名,敢使小媳婦請老爹來央煩樁事兒,未知老爹可依允不依?”西門慶道:“不知老太太有甚事吩咐?”林氏道:“不瞞大人說,寒家雖世代做了這招宣,不幸夫主去世年久,家中無甚積蓄。小兒年幼優養,未曾考襲,如今雖入武學肄業,年幼失學。外邊有幾個jian詐不良的人,日逐引誘他在外飄酒,把家事都失了。幾次欲待要往公門訴狀,誠恐拋頭露面,有失先夫名節。今日敢請大人至寒家訴其衷曲,就如同遞狀一般。望乞大人千萬留情把這干人怎生處斷開了,使小兒改過自新,專習功名,以承先業,實出大人再造之恩,妾身感激不淺,自當重謝。”西門慶道:“老太太怎生這般說。尊家乃世代簪纓,先朝將相。令郎既入武學,正當努力功名,承其祖武,不意聽信游食所哄,留連花酒,實出少年所為。太太既吩咐,學生到衙門裡,即時把這干人處分懲治,庶可杜絕將來。”這婦人聽了,連忙起身,向西門慶道了萬福,說道:“容日妾身致謝大人。”西門慶道:“你我一家,何出此言。”
說話之間,彼此眉目顧盼留情。不一時,文嫂放桌兒擺上酒來,西門慶故意辭道:“學生初來進謁,倒不曾送禮來,如何反承老太太盛情留坐!”林氏道:“不知大人下降,沒作整備。寒天聊具一杯水酒,表意面已。”丫鬟篩上酒來,端的金壺斟美釀,玉盞貯佳肴。林氏起身捧酒,西門慶亦下席道:“我當先奉老太太一杯。”文嫂兒在旁插口說道:“老爹且不消遞太太酒。這十一月十五日是太太生日,那日送禮來與太太祝壽就是了。”西門慶道:“阿呀!早時你說。今日是初九,差六日。我在下一定來與太太登堂拜壽。”林氏笑道:“豈敢動勞大人!”須臾,大盤大碗,就是十六碗美味佳肴,旁邊絳燭高燒,下邊金爐添火,交杯一盞,行令猜枚,笑雨嘲雲。
酒為色膽。看看飲至蓮漏已沉、窗月倒影之際,一雙竹葉穿心,兩個芳情已動。文嫂已過一邊,連次呼酒不至。西門慶見左右無人,漸漸促席而坐,言頗涉邪,把手捏腕之際,挨肩擦膀之間。初時戲摟粉項,婦人則笑而不言;次後款啟朱唇,西門慶則舌吐其口,鳴咂有聲,笑語密切。婦人於是自掩房門,解衣松佩,微開錦帳,輕展繡衾,鴛枕橫床,鳳香薰被,相挨玉體,抱摟蘇胸。原來西門慶知婦人好風月,家中帶了yín器包在身邊,又服了胡僧藥。婦人摸見他陽物甚大,西門慶亦摸其牝戶,彼此歡欣,情興如火。展猿臂,不覺蝶浪蜂狂;蹺玉腿,那個羞雲怯雨!正是:
縱橫慣使風流陣,那管床頭墮玉釵。
西門慶當下竭平生本事,將婦人盡力盤桓了一場。纏至更深天氣,方才精泄。婦人則發亂釵橫,花憔柳困。兩個並頭交股,摟抱片時,起來穿衣。婦人款剔銀燈,開了房門,照鏡整容,呼丫鬟捧水淨手。復飲香醪,再勸美酌。三杯之後,西門慶告辭起身,婦人挽留不已,叮嚀頻囑。西門慶躬身領諾,謝擾不盡,相別出門。婦人送到角門首回去了。文嫂先開後門,呼喚玳安、琴童牽馬過來,騎上回家。街上已喝號提鈴,更深夜靜,但見一天霜氣,萬籟無聲。西門慶回家,一宿無話。
到次日,西門慶到衙門中發放已畢,在後廳叫過該地方節級緝捕,吩咐如此這般:“王招宣府里三公子,看有甚麼人勾引他,院中在何人家行走,即查訪出名字來,報我知道。”因向夏提刑說:“王三公子甚不學好,昨日他母親再三央人來對我說,倒不關他兒子事,只被這干光棍勾引他。今若不痛加懲治,將來引誘壞了人家子弟。”夏提刑道:“長官所見不錯,必該治他。”節級緝捕領了西門慶鈞語,當日即查訪出各人名姓來,打了事件,到後晌時分來西門慶宅內呈遞揭帖。西門慶見上面有孫寡嘴、祝實念、小張閒、聶鉞兒、向三、於寬、白回子,樂婦是李桂姐、秦玉芝兒。西門慶取過筆來,把李桂姐、秦玉芝兒並老孫、祝實念名字都抹了,吩咐:“這小張閒等五個光棍,即與我拿了,明日早帶到衙門裡來。”眾公人應諾下去。至晚,打聽王三官眾人都在李桂姐家吃酒踢行頭,都埋伏在房門首。深更時分,剛散出來,眾公人把小張閒、聶鉞、於寬、白回子、向三五人都拿了。孫寡嘴與祝實念扒李桂姐後房去了,王三官藏在李桂姐床底下,不敢出來。桂姐一家唬的捏兩把汗,更不知是那裡的人,亂央人打聽實信。王三官躲了一夜不敢出來。李家鴇子又恐怕東京下來拿人,到五更時分,攛掇李銘換了衣服,送王三官來家。
節級緝捕把小張閒等拿在聽事房吊了一夜。到次日早晨,西門慶進衙門與夏提刑升廳,兩邊刑杖羅列,帶人上去。每人一夾二十大棍,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響聲震天,哀號慟地。西門慶囑咐道:“我把你這起光棍,專一引誘人家子弟在院飄風,不守本分,本當重處,今姑從輕責你這幾下兒。再若犯在我手裡,定然枷號,在院門首示眾!”喝令左右:“叉下去!”眾人望外,金命水命,走投無命。
兩位官府發放事畢,退廳吃茶。夏提刑因說起:“昨日京中舍親崔中書那裡書來,說衙門中考察本上去了,還未下來哩。今日會了長官,咱倒好差人往懷慶府同僚林蒼峰那裡,打聽打聽消息去。他那裡臨京近。”西門慶道:“長官所見甚明。”即喚走差的上來吩咐:“與你五錢銀子盤纏,即拿俺兩個拜帖,到懷慶府提刑林千戶老爹那裡,打聽京中考察本示下,看經歷司行下照會來不曾。務要打聽的實,來回報。”那人領了銀子、拜帖,又到司房結束行裝,討了匹馬,長行去了。兩位官府才起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