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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嫩不禁柔,春風卒未休。

    花心猶未足,脈脈情無極。

    低低喚粉郎,春宵樂未央。

    兩個交歡良久,至精欲泄之際,西門慶乾的氣喘吁吁,粉頭嬌聲不絕,鬢雲拖枕,滿口只教:“親達達,慢著些兒!”少頃,樂極情濃,一泄如注。雲收雨散,各整衣理容,淨了手,同攜手來到席上。

    吳銀兒和愛香兒正與葵軒、伯爵擲色猜枚,觥籌交錯,耍在熱鬧處。眾人見西門慶進入,俱立起身來讓坐。伯爵道:“你也下般的,把俺每丟在這裡,你才出來,拿酒兒且扶扶頭著。”西門慶道:“俺每說句話兒,有甚閒勾當!”伯爵道:“好話,你兩個原來說梯己話兒。”當下伯爵拿大鐘斟上暖酒,眾人陪西門慶吃。四個jì女拿樂器彈唱。玳安在旁說道:“轎子來了。”西門慶呶了個嘴兒與他,那玳安連忙吩咐排軍打起燈籠,外邊伺候。西門慶也不坐,陪眾人執杯立飲。吩咐四個jì女:“你再唱個‘一見嬌羞’我聽。”那韓消愁兒拿起琵琶來,款放嬌聲,拿腔唱道:

    一見嬌羞,雨意雲情兩意投。我見他千嬌百媚,萬種妖嬈,一捻溫柔。通書先把話兒勾,傳情暗裡秋波溜。記在心頭。心頭,未審何時成就。

    唱了一個,吳銀兒遞西門慶酒,鄭香兒便遞伯爵,愛月兒奉溫秀才,李智、黃四都斟上。四jì女又唱了一個。吃畢,眾人又彼此交換遞了兩轉,jì女又唱了兩個。

    唱畢,都飲過,西門慶就起身。一面令玳安向書袋內取出大小十一包賞賜來:四個jì女每人三錢,廚役賞了五錢,吳惠、鄭春、鄭奉每人三錢,攛掇打茶的每人二錢,丫頭桃花兒也與了他三錢。俱磕頭謝了。黃四再三不肯放,道:“應二叔,你老人家說聲,天還早哩。老爹大坐坐,也盡小人之情,如何就要起身?我的月姨,你也留留兒。”愛月兒道:“我留他,他白不肯坐。”西門慶道:“你每不知,我明日還有事。”一面向黃四作揖道:“生受打攪!”黃四道:“惶恐!沒的請老爹來受餓,又不肯久坐,還是小人沒敬心。”說著,三個唱的都磕頭說道:“爹到家多頂上大娘和眾娘們,俺每閒了,會了銀姐往宅內看看大娘去。”西門慶道:“你每閒了去坐上一日來。”一面掌起燈籠,西門慶下台磯,鄭家鴇子迎著道萬福,說道:“老爹大坐回兒,慌的就起身,嫌俺家東西不美口?還有一道米飯兒未曾上哩!”西門慶道:“夠了。我明日還要起早,衙門中有勾當。應二哥他沒事,教他大坐回兒罷。”那伯爵就要跟著起來,被黃四使力攔住,說道:“我的二爺,你若去了,就沒趣死了。”伯爵道:“不是,你休攔我。你把溫老先生有本事留下,我就算你好漢。”那溫秀才奪門就走,被黃家小廝來定兒攔腰抱住。西門慶到了大門首,因問琴童兒:“溫師父有頭口在這裡沒有?”琴童道:“備了驢子在此,畫童兒看著哩。”西門慶向溫秀才道:“既有頭口,也罷,老先兒你再陪應二哥坐坐,我先去罷。”於是,都送出門來。那鄭月兒拉著西門慶手兒悄悄捏了一把,說道:“我說的話,爹你在心些,法不傳六耳。”西門慶道:“知道了。”愛月又叫鄭春:“你送老爹到家。”西門慶才上轎去了。吳銀兒就在門首作辭了眾人並鄭家姐兒兩個,吳惠打著燈回家去了。鄭月兒便叫:“銀姐,見了那個流人兒,好歹休要說。”吳銀兒道:“我知道。”眾人回至席上,重添獸炭,再泛流霞,歌舞吹彈,歡娛樂飲,直耍了三更方散。黃四擺了這席酒,也與了他十兩銀子,不在話下。當日西門慶坐轎子,兩個排軍打著燈,逕出院門,打發鄭春回家。

    一宿晚景題過。到次日,夏提刑差答應的來請西門慶早往衙門中審問賊情等事,直問到晌午來家。吃了飯,早是沈姨夫差大官沈定,拿帖兒送了個後生來,在緞子鋪煮飯做火頭,名喚劉包。西門慶留下了,正在書房中,拿帖兒與沈定回家去了。只見玳安在旁邊站立,西門慶便問道:“溫師父昨日多咱來的?”玳安道:“小的鋪子裡睡了好一回,只聽見畫童兒打對過門,那咱有三更時分才來了。今早問,溫師父倒沒酒;應二爹醉了,唾了一地,月姨恐怕夜深了,使鄭春送了他家去了。”西門慶聽了,哈哈笑了,因叫過玳安近前,說道:“舊時與你姐夫說媒的文嫂兒在那裡住?你尋了他來,對門房子裡見我。我和他說話。”玳安道:“小的不認的文嫂兒家,等我問了姐夫去。”西門慶道:“你問了他快去。”

    玳安走到鋪子裡問陳敬濟,敬濟道:“問他做甚麼?”玳安道:“誰知他做甚麼,猛可教我抓尋他去。”敬濟道:“出了東大街一直往南去,過了同仁橋牌坊轉過往東,打王家巷進去,半中腰裡有個發放巡捕的廳兒,對門有個石橋兒,轉過石橋兒,緊靠著個姑姑庵兒,旁邊有個小胡同兒,進小胡同往西走,第三家豆腐鋪隔壁上坡兒,有雙扇紅對門兒的就是他家。你只叫文媽,他就出來答應你。”玳安聽了說道:“再沒有?小爐匠跟著行香的走──瑣碎一浪蕩。你再說一遍我聽,只怕我忘了。”那陳敬濟又說了一遍,玳安道:“好近路兒!等我騎了馬去。”一面牽出大白馬來騎上,打了一鞭,那馬跑[足孝]跳躍,一直去了。出了東大街逕往南,過同仁橋牌坊,由王家巷進去,果然中間有個巡捕廳兒,對門亦是座破石橋兒,里首半截紅牆是大悲庵兒,往西小胡同上坡,挑著個豆腐牌兒,門首隻見一個媽媽曬馬糞。玳安在馬上就問:“老媽媽,這裡有個說媒的文嫂兒?”那媽媽道:“這隔壁對門兒就是。”

    玳安到他門首,果然是兩扇紅對門兒,連忙跳下馬來,拿鞭兒敲著門叫道:“文嫂在家不在?”只見他兒子文[糹堂]開了門,問道:“是那裡來的?”玳安道:“我是縣門前提刑西門老爹家,來請,教文媽快去哩。”文[糹堂]聽見是提刑西門大官府里來的,便讓家裡坐。那玳安把馬拴住,進入裡面。見上面供養著利市紙,有幾個人在那裡算進香帳哩。半日拿了鍾茶出來,說道:“俺媽不在了。來家說了,明日早去罷。”玳安道:“驢子見在家裡,如何推不在?”側身逕往後走。不料文嫂和他媳婦兒,陪著幾個道媽媽子正吃茶,躲不及,被他看見了,說道:“這個不是文媽?就回我不在家!”文嫂笑哈哈與玳安道了個萬福,說道:“累哥哥到家回聲,我今日家裡會茶。不知老爹呼喚我做甚麼,我明日早去罷。”玳安道:“只分忖我來尋你,誰知他做甚麼。原來你在這咭溜搭剌兒里住,教我抓尋了個小發昏。”文嫂兒道:“他老人家這幾年買使女,說媒,用花兒,自有老馮和薛嫂兒、王媽媽子走跳,稀罕俺每!今日忽剌八又冷鍋中豆兒爆,我猜著你六娘沒了,一定教我去替他打聽親事,要補你六娘的窩兒。”玳安道:“我不知道。你到那裡,俺爹自有話和你說。”文嫂兒道:“既如此,哥哥你略坐坐兒,等我打發會茶人去了,同你去罷。”玳安道:“俺爹在家緊等的火里火發,吩咐了又吩咐,教你快去哩。和你說了話,還要往府里羅同知老爹家吃酒去哩。”文嫂道:“也罷,等我拿點心你吃了,同你去。”玳安道:“不吃罷。”文嫂因問:“你大娘生了孩兒沒有?”玳安道:“還不曾見哩。”文嫂一面打發玳安吃了點心,穿上衣裳,說道:“你騎馬先行一步兒,我慢慢走。”玳安道:“你老人家放著驢子,怎不備上騎?”文嫂兒道:“我那討個驢子來?那驢子是隔壁豆腐鋪里的,借俺院兒里喂喂兒,你就當我的。”玳安道:“記的你老人家騎著匹驢兒來,往那去了?”文嫂兒道:“這咱哩!那一年吊死人家丫頭,打官司把舊房兒也賣了,且說驢子哩!”玳安道:“房子到不打緊,且留著那驢子和你早晚做伴兒也罷了。別的罷了,我見他常時落下來好個大鞭子。”文嫂哈哈笑道:“怪猴子,短壽命,老娘還只當好話兒,側著耳朵聽。幾年不見,你也學的恁油嘴滑舌的。到明日,還教我尋親事哩!”玳安道:“我的馬走的快,你步行,赤道挨磨到多咱晚,不惹的爹說?你也上馬,咱兩個疊騎著罷。”文嫂兒道:“怪小短命兒,我又不是你影射的!街上人看著,怪剌剌的。”玳安道:“再不,你備豆腐鋪里驢子騎了去,到那裡等我打發他錢就是了。”文嫂兒道:“這還是話。”一面教文[糹堂]將驢子備了,帶上眼紗,騎上,玳安與他同行,逕往西門慶宅中來。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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