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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七月天氣,婦人早辰約下他:“你今日休往那裡去,在房中等著,我往你房裡,和你頑耍。”這敬濟答應了,不料那日被崔本邀了他,和幾個朋友往門外耍子。去了一日,吃的大醉來家,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不知天高地下。黃昏時分,金蓮驀地到他房中,見他挺在床上,推他推不醒,就知他在那裡吃了酒來。可霎作怪,不想婦人摸到他袖子裡,吊下一根金頭蓮瓣簪兒來,上面趿著兩溜字兒:“金勒馬嘶芳糙地,玉樓人醉杏花天。”迎亮一看,認的是孟玉樓簪子:“怎生落在他袖中?想必他也和玉樓有些首尾。不然,他的簪子如何他袖著?怪道這短命,幾次在我面上無情無緒。我若不留幾個字兒與他,只說我沒來。等我寫四句詩在壁上,使他知道。待我見了,慢慢追問他下落。”於是取筆在壁上寫了四句。詩曰:
獨步書齋睡未醒,空勞神女下巫雲。
襄王自是無情緒,辜負朝朝暮暮情。
寫畢,婦人回房去了。卻說敬濟一覺酒醒起來,房中掌上燈,因想起今日婦人來相會,我卻醉了。回頭見壁上寫了四句詩在壁上,墨跡猶新,念了一遍,就知他來到,空回去了。心中懊悔不已。“這咱已是起更時分,大姐、元宵兒都在後邊未出來,我若往他那邊去,角門又關了。”走來木槿花下,搖花枝為號,不聽見裡面動靜,不免踩著太湖石扒過粉牆去。那婦人見他有酒,醉了挺覺,大恨歸房,悶悶在心,就渾衣上床歪睡。不料半夜他扒過牆來,見院內無人,想丫鬟都睡了,悄悄躡足潛蹤走到房門首,見門虛掩,就挨身進來。窗間月色照見床上婦人獨自朝里歪著,低聲叫“可意人”,數聲不應,說道:“你休怪我,今日崔大哥眾朋友,邀了我往門外五里原莊上射箭耍子了一日,來家就醉了。不知你到,有負你之約,恕罪恕罪。”那婦人也不理他。敬濟見他不理,慌了,一面跪在地下,說了一遍又重複一遍。被婦人反手望臉上撾了一下,罵道:“賊牢拉負心短命,還不悄悄的,丫頭聽見!我知道你有了人,把我不放到心上。你今日端的那去來?”敬濟道:“我本被崔大哥拉了門外射箭去,灌醉了來,就睡著了,失誤你約,你休惱。我看見你留詩在壁上,就知惱了你。”婦人道:“怪搗鬼牢拉的,別要說嘴,與我禁聲!你搗的鬼如泥彈兒圓,我手內放不過。你今日便是崔本叫了你吃酒,醉了來家,你袖子裡這根簪子,卻是那裡的?”敬濟道:“是那日花園中拾的,今兩三日了。”婦人道:“你還(入日)神搗鬼,是那花園裡拾的?你再拾一根來,我才信你。這簪子是孟鹼兒那麻yín婦的頭上簪子,我認的千真萬真,上面還趿著他名字,你還哄我。嗔道前日我不在,他叫你房裡吃飯,原來你和他七個八個。我問你,還不肯認。你不和他兩個有首尾,他的簪子緣何到你手裡?原來把我的事都透露與他,怪道他前日見了我笑,原來有你的話在裡頭。自今以後,你是你,我是我,綠豆皮兒--請退了。”敬濟聽了,急的賭神發咒,繼之以哭,道:“我敬濟若與他有一字絲麻皂線,靈的是東嶽城隍,活不到三十歲,生來碗大疔瘡,害三五年黃病,要湯不湯,要水不水。”那婦人終是不信,說道:“你這賊才料,說來的牙疼誓,虧你口內不害磣!”兩個絮聒了一回,見夜深了,不免解卸衣衫,挨身上床躺下。那婦人把身子扭過,倒背著他,使個性兒不理他,由著他姐姐長、姐姐短,只是反手望臉上撾過去。唬的敬濟氣也不敢出一口兒來,乾霍亂了一夜。將天明,敬濟恐怕丫頭起身,依舊越牆而過,往前邊廂房中去了。正是:
三光有影遣誰系?萬事無根只自生。
第八十三回秋jú含恨泄幽情春梅寄柬諧佳會詩曰:
如此鍾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頭非。
汪汪兩眼西風淚,猶向陽台作雨飛。
月有陰晴與圓缺,人有悲歡與會別。
擁爐細語鬼神知,空把佳期為君說。
話說潘金蓮見陳敬濟天明越牆過去了,心中又後悔。次日卻是七月十五日,吳月娘坐轎子往地藏庵薛姑子那裡,替西門慶燒盂蘭會箱庫去。金蓮眾人都送月娘到大門首。回來,孟玉樓、孫雪娥、大姐,都往後邊去了。獨金蓮落後,走到前廳儀門首,撞遇敬濟正在李瓶兒那邊樓上,尋了解當庫衣物抱出來。金蓮叫住,便向他說:“昨日我說了你幾句,你如何使性兒今早就跳出來了,莫不真箇和我罷了?”敬濟道:“你老人家還說哩,一夜誰睡著來!險些兒一夜不曾把我麻煩死了,你看把我臉上肉也撾的去了!”婦人罵道:“賊短命,既不與他有首尾,賊人膽兒虛,你平白走怎的?”敬濟道:“天將明了,不走來,不教人看見了?誰與他有甚事來?”金蓮道:“既無此事,你今晚再來,我慢慢問你。”敬濟道:“吃你麻犯了人,一夜誰合眼兒來?等我白日裡睡一覺兒去。”婦人道:“你不去,和你算帳。”說畢,婦人回房去了。
敬濟拿衣物往鋪子裡來,做了一回買賣,歸到廂房,歪在床上睡了一覺。盼望天色晚了,要往金蓮那邊去。不想到黃昏時分,天色一陣黑陰來,窗外簌簌下起雨來。正是:
蕭蕭庭院黃昏雨,點點芭蕉不住聲。
這敬濟見那雨下得緊,說道:“好個不做美的天!他甫能教我對證話去,今日不想又下起雨來,好悶倦人也。”於是長等短等,那雨不住,簌簌直下到初更時分,下的房檐上流水。這小郎君等不的雨住,披著一條茜紅毯子臥單在身上。那時吳月娘來家,大姐與元宵兒都在後邊沒出來。於是鎖了房門,從西角門大雨里走入花園,推了推角門。婦人知他今晚必來,早已分付春梅灌了秋jú幾鍾酒,同他在炕房裡先睡了,以此把角門虛掩。這敬濟推開角門,便挨身而入。進到婦人臥房,見紗房半啟,銀燭高燒,桌上酒果已陳,金尊滿泛。兩個並肩疊股而坐。婦人便問:“你既不曾與孟三兒勾搭,這簪子怎得到你手裡?”敬濟道:“本是我昨日在花園荼縻架下拾的,若哄你,便促死促灰。”婦人道:“既無此事,還把這簪子與你關頭,我不要你的。只要把我與你的簪子、香囊、帕兒物事收好著,少了我一件兒,錢與你答話。”兩個吃酒下棋,到一更方上床安寢。顛鸞倒鳳,整狂了半夜。婦人把昔日西門慶枕邊風月,一旦盡付與情郎身上。
卻說秋jú在那邊屋裡,忽聽見這邊屋裡恰似有男子聲音說話,更不知是那個。到天明雞叫時分,秋jú起來溺尿,忽聽那邊房內開的門響,朦朧月色,雨尚未止,打窗眼看見一人,披著紅臥單,從房中出去了。“恰似陳姐夫一般。原來夜夜和我娘睡。我娘自來會撇淨,乾淨暗裡養著女婿!”次日,徑走到後邊廚房裡,就如此這般對小玉說。不想小玉和春梅好,又告訴春梅說:“秋jú說你娘養著陳姐夫,昨日在房裡睡了一夜,今早出去了。大姑娘和元宵又沒在前邊睡。”這春梅歸房一五一十對婦人說:“娘不打與這奴才幾下,教他騙口張舌,葬送主子。”金蓮聽了大怒,就叫秋jú到面前跪著,罵道:“教你煎熬粥兒,就把鍋來打破了。你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我這幾日沒曾打你這奴才,骨朵癢了!”於是拿棍子向他脊背上盡力狠抽了三十下,打得秋jú殺豬也似叫,身上都破了。春梅走將來說:“娘沒的打他這幾下兒,只好與他撾癢兒罷了。旋剝了,叫將小廝來,拿大板子盡力砍與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湯他這幾下兒,打水不深的,只像斗猴兒一般。他好小膽兒,你想他怕也怎的?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你這般,好養出家生哨兒來了。”秋jú道:“誰說甚麼來?”婦人道:“還說嘴哩!賊破家害主的奴才,還說甚麼!”幾聲喝的秋jú往廚下去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