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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晚來。原來初八日西門慶因打醮,不用葷酒。潘金蓮晚夕就沒曾上的壽,直等到今晚來家與他遞酒,來到大門站立。不想等到日落時分,只陳敬濟和玳安自騎頭口來家。潘金蓮問:“你爹來了?”敬濟道:“爹怕來不成了,我來時,醮事還未了,才拜懺,怕不弄到起更!道士有個輕饒素放的,還要謝將吃酒。”金蓮聽了,一聲兒沒言語,使性子回到上房裡,對月娘說:“賈瞎子傳操──干起了個五更!隔牆掠肝腸──死心塌地,兜肚斷了帶子──沒得絆了!剛才在門首站了一回,見陳姐夫騎頭口來了,說爹不來了,醮事還沒了,先打發他來家。”月娘道:“他不來罷,咱每自在,晚夕聽大師父、王師父說因果、唱佛曲兒。”正說著,只見陳敬濟掀簾進來,已帶半酣兒,說:“我來與五娘磕頭。”問大姐:“有鍾兒,尋個兒篩酒,與五娘遞一鍾兒。”大姐道:“那裡尋鍾兒去?只恁與五娘磕個頭兒。到住回,等我遞罷。你看他醉的腔兒,恰好今日打醮,只好了你,吃的恁憨憨的來家。”月娘便問道:“你爹真箇不來了?玳安那奴才沒來?”陳敬濟道:“爹見醮事還沒了,恐怕家裡沒人,先打發我來了,留下玳安在那裡答應哩。吳道士再三不肯放我,強死強活拉著吃了兩三大鐘酒,才來了。”月娘問:“今日有那幾個在那裡?”敬濟道:“今日有大舅和門外花大舅、應三叔、謝三叔,又有李銘、吳惠兩個小優兒。不知纏到多咱晚。只吳大舅來了。門外花大舅叫爹留住了,也是過夜的數。”金蓮沒見李瓶兒在跟前,便道:“陳姐夫,你也叫起花大舅來?是那門兒親,死了的知道罷了。你叫他李大舅才是。”敬濟道:“五娘,你老人家鄉里姐姐嫁鄭恩──睜著個眼兒,閉著個眼兒罷了。”大姐道:“賊囚根子,快磕了頭,趁早與我外頭挺去!又口裡恁汗邪胡說了!”敬濟於是請金蓮轉上,踉踉蹌蹌磕了四個頭,往前邊去了。
不一時,掌上燈燭,放桌兒,擺上菜兒,請潘姥姥、楊姑娘、大妗子與眾人來。金蓮遞了酒,打發坐下,吃了面。吃到酒闌,收了家活,抬了桌出去。月娘吩咐小玉把儀門關了,炕上放下小桌兒,眾人圍定兩個姑子,正在中間焚下香,秉著一對蠟燭,聽著他說因果。先是大師父講說,講說的乃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降生東土,傳佛心印的佛法因果,直從張員外家豪大富說起,漫漫一程一節,直說到員外感悟佛法難聞,棄了家園富貴,竟到黃梅寺修行去。說了一回,王姑子又接念偈言。
念了一回,吳月娘道:“師父餓了,且把經請過,吃些甚麼。”一面令小玉安排了四碟兒素菜鹹食,又四碟薄脆、蒸蘇糕餅,請大妗子、楊姑娘、潘姥姥陪二位師父吃。大妗子說:“俺每都剛吃的飽了,教楊姑娘陪個兒罷,他老人家又吃著個齋。”月娘連忙用小描金碟兒,每樣揀了點心,放在碟兒里,先遞與兩位師父,然後遞與楊姑娘,說道:“你老人家陪二位請些兒。”婆子道:“我的佛爺,老身吃的夠了。”又道:“這碟兒里是燒骨朵,姐姐你拿過去,只怕錯揀到口裡。”把眾人笑的了不得。月娘道:“奶奶,這個是廟上送來托葷鹹食。你老人家只顧用,不妨事。”楊姑娘道:“既是素的,等老身吃。老身乾淨眼花了,只當做葷的來。”正吃著,只見來興兒媳婦子惠香走來。月娘道:“賊臭肉,你也來做什麼?”惠香道:“我也來聽唱曲兒。”月娘道:“儀門關著,你打那裡進來了?”玉簫道:“他廚房封火來。”月娘道:“嗔道恁鼻兒烏嘴兒黑的,成精鼓搗,來聽什麼經!”
當下眾丫鬟婦女圍定兩個姑子,吃了茶食,收過家活去,搽抹經桌乾淨。月娘從新剔起燈燭來,炷了香。兩個姑子打動擊子兒,又高念起來。從張員外在黃梅山寺中修行,白日長跪聽經,夜夜參禪打坐。四祖禪師見他不凡,收留做了徒弟,與了他三樁寶貝,教他往濁河邊投胎奪舍,直說到千金小姐在濁河邊洗濯衣裳,見一僧人借房兒住,不合答了他一聲,那老人就跳下河去了。潘金蓮熬的磕困上來,就往房裡睡去了。少頃,李瓶兒房中繡春來叫,說官哥兒醒了,也去了。只剩下李嬌兒、孟玉樓、潘姥姥、孫雪娥、楊姑娘、大妗子守著。又聽到河中漂過一個大鱗桃來,小姐不合吃了,歸家有孕,懷胎十月。王姑子又接唱了一個《耍孩兒》。唱完,大師父又念了四偈言:
五祖一佛性,投胎在腹中,
權住十個月,轉凡度眾生。
念到此處,月娘見大姐也睡去了,大妗子[扌歪]在月娘裡間床上睡著了,楊姑娘也打起欠呵來,桌上蠟燭也點盡了兩根,問小玉:“這天有多少晚了?”小玉道:“已是四更天氣,雞叫了。”月娘方令兩位師父收拾經卷。楊姑娘便往玉樓房裡去了。郁大姐在後邊雪娥房裡宿歇。月娘打發大師父和李嬌兒一處睡去了。王姑子和月娘在炕上睡。兩個還等著小玉頓了一瓶子茶,吃了才睡。大妗子在裡間床上和玉簫睡。月娘因問王姑子:“後來這五祖長大了,怎生成正果?”王姑子復從爹娘怎的把千金小姐趕出,小姐怎的逃生,來到仙人莊;又怎的降生五祖,落後五祖養活到六歲;又怎的一直走到濁河邊,取了三樁寶貝,逕往黃梅寺聽四祖說法;又怎的遂成正果,後來還度脫母親生天;直說完了才罷。月娘聽了,越發好信佛法了。有詩為證:
聽法聞經怕無常,紅蓮舌上放毫光。
何人留下禪空話?留取尼僧化飯糧!
第四十回抱孩童瓶兒希寵妝丫鬟金蓮市愛詞曰:
種就藍田玉一株,看來的的可人娛。多方珍重好支持,掌中珠。
[亻差][亻亞]漫驚新態變,妖嬈偏與舊時殊。相逢一見笑成痴,少人知。
話說當夜月娘和王姑子一炕睡。王姑子因問月娘:“你老人家怎的就沒見點喜事兒?”月娘道:“又說喜事哩!前日八月里,因買了對過喬大戶房子,平白俺每都過去看。上他那樓梯,一腳躡滑了,把個六七個月身扭掉了。至今再誰見甚麼喜兒來!”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有七個月也成形了!”月娘道:“半夜裡掉下榪子裡,我和丫頭點燈撥著瞧,倒是個小廝兒。”王姑子道:“我的奶奶,可惜了!怎麼來扭著了?還是胎氣坐的不牢。你老人家養出個兒來,強如別人。你看前邊六娘,進門多少時兒,倒生了個兒子,何等的好!”月娘道:“他各人的兒女,隨天罷了。”王姑子道:“也不打緊,俺每同行一個薛師父,一紙好符水藥。前年陳郎中娘子,也是中年無子,常時小產了幾胎,白不存,也是吃了薛師父符藥,如今生了好不好一個滿抱的小廝兒!一家兒歡喜的要不得。只是用著一件物件兒難尋。”月娘問道:“什麼物件兒?”王姑子道:“用著頭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燒成灰兒,伴著符藥,揀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覺,空心用黃酒吃了。算定日子兒不錯,至一個月就坐胎氣,好不准!”月娘道:“這師父是男僧女僧?在那裡住?”王姑子道:“他也是俺女僧,也有五十多歲。原在地藏庵兒住來,如今搬在南首法華庵兒做首座,好不有道行!他好少經典兒!又會講說《金剛科儀》各樣因果寶卷,成月說不了。專在大人家行走,要便接了去,十朝半月不放出來。”月娘道:“你到明日請他來走走,”王姑子道:“我知道。等我替你老人家討了這符藥來著。止是這一件兒難尋,這裡沒尋處。恁般如此,你不如把前頭這孩子的房兒,借情跑出來使了罷。”月娘道:“緣何損別人安自己。我與你銀子,你替我慢慢另尋便了。”王姑子道:“這個到只是問老娘尋,他才有。我替你整治這符水,你老人家吃了管情就有。難得你明日另養出來,隨他多少,十個明星當不的月!”月娘吩咐:“你卻休對人說。”王姑子道:“好奶奶,傻了我?肯對人說!”說了一回,方睡了。一宿晚景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