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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伯爵飲過酒,便送酒與西門慶完令。西門慶道:“該釧姐了。”金釧兒不肯。常峙節道:“自然還是哥。”西門慶取酒飲了,道:“月殿雲梯拜洞仙。”令完,西門慶便起身更衣散步。伯爵一面叫擺上添換來,轉眼卻不見了韓金釧兒。伯爵四下看時,只見他走到山子那邊薔薇架兒底下,正打沙窩兒溺尿。伯爵看見了,連忙折了一枝花枝兒,輕輕走去,蹲在他後面,伸手去挑弄他的花心。韓金釧兒吃了一驚,尿也不曾溺完就立起身來,連褲腰都濕了。不防常峙節從背後又影來,猛力把伯爵一推,撲的向前倒了一交,險些兒不曾濺了一臉子的尿。伯爵爬起來,笑罵著趕了打,西門慶立在那邊松陰下看了,笑的要不的。連韓金釧兒也笑的打跌道:“應花子,可見天理近哩!”於是重新入席飲酒。西門慶道:“你這狗才,剛才把俺們都嘲了,如今也要你說個自己的本色。”伯爵連說:“有有有,一財主撒屁,幫閒道:‘不臭。’財主慌的道:‘屁不臭,不好了,快請醫人!’幫閒道:‘待我聞聞滋味看。’假意兒把鼻一嗅,口一咂,道:‘回味略有些臭,還不妨。’”說的眾人都笑了。常峙節道:“你自得罪哥哥,怎的把我的本色也說出來?”眾人又笑了一場。伯爵又要常峙節與西門慶猜枚飲酒。韓金釧兒又彈唱著奉酒。眾人歡笑,不在話下。
且說陳敬濟探聽西門慶出門,便百般打扮的俊俏,一心要和潘金蓮弄鬼,又不敢造次,只在雪洞裡張看,還想婦人到後園來。等了半日不見來,耐心不過,就一直逕奔到金蓮房裡來,喜得沒有人看見。走到房門首,忽聽得金蓮嬌聲低唱了一句道:“莫不你才得些兒便將人忘記。”已知婦人動情,便接口道:“我那敢忘記了你!”搶進來,緊緊抱住道:“親親,昨日丈母叫我去觀音庵禮拜,我一心放你不下,推事故不去。今日爹去吃酒了,我絕早就在雪洞裡張望。望得眼穿,並不見我親親的俊影兒。因此,拚著死踅得進來。”金蓮道:“[石岑]說嘴的,你且禁聲。牆有風,壁有耳,這裡說話不當穩便。”說未畢,窗fèng里隱隱望見小玉手拿一幅白絹,漸漸走近屋裡來,又忽地轉去了。金蓮忖道:“這怪小丫頭,要進房卻又跑轉去,定是忘記甚東西。”知道他要再來,慌教陳敬濟:“你索去休,這事不濟了。”敬濟沒奈何,一溜煙出去了。果然,小玉因月娘教金蓮描畫副裙拖送人,沒曾拿得花樣,因此又跑轉去。這也是金蓮造化,不該出醜。待的小玉拿了花樣進門,敬濟已跑去久了。金蓮接著絹兒,尚兀是手顫哩。
話分兩頭。再表西門慶和應伯爵、常峙節,三人吃的酩酊,方才起身。伯爵再四留不住,忙跪著告道:“莫不哥還怪我那句話麼?可知道留不住哩。”西門慶笑道:“怪狗才,誰記著你話來!”伯爵便取個大甌兒,滿滿斟了一甌遞上來,西門慶接過吃了。常峙節又把些細果供上來,西門慶也吃了,便謝伯爵起身。與了金釧兒一兩銀子,叫玳安又賞了歌童三錢銀子,吩咐:“我有酒,也著人叫你。”說畢,上轎便行,兩個小廝跟隨。伯爵叫人家收過家活,打發了歌童,騎頭口同金釧兒轎子進城來,不題。
西門慶到家,已是黃昏時分,就進李瓶兒房裡歇了。次日,李瓶兒和西門慶說:“自從養了孩子,身上只是不淨。早晨看鏡子,兀那臉皮通黃了,飲食也不想,走動卻似閃肭了腿的一般。倘或有些山高水低,丟了孩子教誰看管?”西門慶見他掉下淚來,便道:“我去請任醫官來,看你脈息,吃些丸藥,管就好了。”便叫書童寫個帖兒,去請任醫官來。書童依命去了。
西門慶自來廳上,只見應伯爵早來謝勞。西門慶謝了相擾,兩人一處坐地說話。不多時,書童通報任醫官到,西門慶慌忙出迎,和應伯爵廝見,三人依次而坐。書童遞上茶來吃了,任醫官便動問:“府上是那一位貴恙?”西門慶道:“就是第六個小妾,身子有些不好,勞老先生仔細一看。”任醫官道:“莫不就是前日得哥兒的麼?”西門慶道:“正是。不知怎麼生起病來。”任醫官道:“且待學生進去看看。”說畢,西門慶陪任醫官進到李瓶兒屋裡,就床前坐下。叫丫頭把帳兒輕輕揭開一fèng,先放出李瓶兒的右手來,用帕兒包著,擱在書上。任醫官道:“且待脈息定著。”定了一回,然後把三個指頭按在脈上,自家低著頭,細玩脈息,多時才放下。李瓶兒在帳fèng里慢慢的縮了進去。不一時,又把帕兒包著左手,捧將出來,擱在書上,任醫官也如此看了。看完了,便向西門慶道:“老夫人兩手脈都看了,卻斗膽要瞧瞧氣色。”西門道:“通家朋友,但看何妨。”就教揭起帳兒。任醫官一看,只見:臉上桃花紅綻色,眉尖柳葉翠含顰。那任醫官略看了兩眼,便對西門慶說:“夫人尊顏,學生已是望見了。大約沒有甚事,還要問個病源,才是個望、聞、問、切。”西門慶就喚奶子。只見如意兒打扮的花花哨哨走過來,向任醫官道個萬福,把李瓶兒那口燥唇乾、睡炕不穩的病症,細細說了一遍。那任醫官即便起身,打個恭兒道:“老先生,若是這等,學生保的沒事。大凡以下人家,他形神粗鹵,氣血強旺,可以隨分下藥,就差了些,也不打緊的。如宅上這樣大家,夫人這樣柔弱的形軀,怎容得一毫兒差池!正是藥差指下,延禍四肢。以此望、聞、問、切,一件兒少不得的。前日,王吏部的夫人也有些病症,看來卻與夫人相似。學生診了脈,問了病源,看了氣色,心下就明白得緊。到家查了古方,參以己見,把那熱者涼之,虛者補之,停停當當,不消三四劑藥兒,登時好了。那吏部公也感小弟得緊,不論尺頭銀兩,加禮送來。那夫人又有梯己謝意,吏部公又送學生一個匾兒,鼓樂喧天,送到家下。匾上寫著‘儒醫神術’四個大字。近日,也有幾個朋友來看,說道寫的是甚麼顏體,一個個飛得起的。況學生幼年曾讀幾行書,因為家事消乏,就去學那岐黃之術。真正那‘儒醫’兩字,一發道的著哩!”西門慶道:“既然不妨,極是好了。不滿老先生說,家中雖有幾房,只是這個房下,極與學生契合。學生偌大年紀,近日得了小兒,全靠他扶養,怎生差池的!全仗老先生神術,與學生用心兒調治他速好,學生恩有重報。縱是咱們武職比不的那吏部公,須索也不敢怠慢。”任醫官道:“老先生這樣相處,小弟一分也不敢望謝。就是那藥本,也不敢領。”西門慶聽罷,笑將起來道:“學生也不是吃白藥的。近日有個笑話兒講得好:有一人說道:‘人家貓兒若是犯了癩的病,把烏藥買來,餵他吃了就好了。’旁邊有一人問:‘若是狗兒有病,還吃甚麼藥?’那人應聲道:‘吃白藥,吃白藥。’可知道白藥是狗吃的哩!”那任醫官拍手大笑道:“竟不知那寫白方兒的是什麼?”又大笑一回。任醫官道:“老先生既然這等說,學生也止求一個匾兒罷。謝儀斷然不敢,不敢。”又笑了一回,起身,大家打恭到廳上去了。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