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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消燭冷樓台夜,挑菜燒燈掃雪天。
一宿晚景題過。到次日,西門慶往衙門中去了。月娘約飯時前後,與孟玉樓、李瓶兒三個同送大師父家去。因在大門裡首站立,見一個鄉里卜龜兒卦兒的老婆子,穿著水合襖、藍布裙子,勒黑包頭,背著褡褳,正從街上走來。月娘使小廝叫進來,在二門裡鋪下卦帖,安下靈龜,說道:“你卜卜俺每。”那老婆扒在地下磕了四個頭:“請問奶奶多大年紀?”月娘道:“你卜個屬龍的女命。”那老婆道:“若是大龍,四十二歲,小龍兒三十歲。”月娘道:“是三十歲了,八月十五日子時生。”那老婆把靈龜一擲,轉了一遭兒住了。揭起頭一張卦帖兒。上面畫著一個官人和一位娘子在上面坐,其餘都是侍從人,也有坐的,也有立的,守著一庫金銀財寶。老婆道:“這位當家的奶奶是戊辰生,戊辰己巳大林木。為人一生有仁義,性格寬洪,心慈好善,看經布施,廣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頂缸受氣,還不道是。喜怒有常,主下人不足。正是:喜樂起來笑嘻嘻,惱將起來鬧哄哄。別人睡到日頭半天還未起,你老早在堂前轉了。梅香洗銚鐺,雖是一時風火性,轉眼卻無心。和人說也有,笑也有,只是這疾厄宮上著刑星,常沾些啾唧。虧你這心好,濟過來了,往後有七十歲活哩。”孟玉樓道:“你看這位奶奶命中有子沒有?”婆子道:“休怪婆子說,兒女宮上有些不實,往後只好招個出家的兒子送老罷了。隨你多少也存不的。”玉樓向李瓶兒笑道:“就是你家吳應元,見做道士家名哩。”月娘指著玉樓:“你也叫他卜卜。”玉樓道:“你卜個三十四歲的女命,十一月二十七日寅時生。”那婆子從新撇了卦帖,把靈龜一卜,轉到命宮上住了。揭起第二張卦帖來,上面畫著一個女人,配著三個男人:頭一個小帽商旅打扮;第二個穿紅官人;第三個是個秀才。也守著一庫金銀,左右侍從伏侍。婆子道:“這位奶奶是甲子年生。甲子乙丑海中金。命犯三刑六害,夫主克過方可。”玉樓道:“已克過了。”婆子道:“你為人溫柔和氣,好個性兒。你惱那個人也不知,喜歡那個人也不知,顯不出來。一生上人見喜下欽敬,為夫主寵愛。只一件,你饒與人為了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頂缸受氣,小人駁雜,饒吃了還不道你是。你心地好了,雖有小人也拱不動你。”玉樓笑道:“剛才為小廝討銀子和他亂了,這回說是頂缸受氣。”月娘道:“你看這位奶奶往後有子沒有?”婆子道:“濟得好,見個女兒罷了。子上不敢許,若說壽,倒盡有。”月娘道:“你卜卜這位奶奶。李大姐,你與他八字兒。”李瓶兒笑道:“我是屬羊的。”婆子道:“若屬小羊的,今年念七歲,辛未年生的。生幾月?”李瓶兒道:“正月十五日午時。”那婆子卜轉龜兒,到命宮上[石乞]磴住了。揭起卦帖來,上面畫著一個娘子,三個官人:頭一個官人穿紅,第二個官人穿綠,第三個穿青。懷著個孩兒,守著一庫金銀財寶,旁邊立著個青臉獠牙紅髮的鬼。婆子道:“這位奶奶,庚午辛未路旁土。一生榮華富貴,吃也有,穿也有,所招的夫主都是貴人。為人心地有仁義,金銀財帛不計較,人吃了轉了他的,他喜歡;不吃他,不轉他,到惱。只是吃了比肩不和的虧,凡事恩將仇報。正是:比肩刑害亂擾擾,轉眼無情就放刁;寧逢虎摘三生路,休遇人前兩面刀。奶奶,你休怪我說:你盡好匹紅羅,只可惜尺頭短了些。氣惱上要忍耐些,就是子上也難為。”李瓶兒道:“今已是寄名做了道士。”婆子道:“既出了家,無妨了。又一件,你老人家今年計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災,仔細七八月不見哭聲才好。”說畢,李瓶兒袖中掏出五分一塊銀子,月娘和玉樓每人與錢五十文。
剛打發卜龜卦婆子去了,只見潘金蓮和大姐從後邊出來,笑道:“我說後邊不見,原來你每都往前頭來了。”月娘道:“俺們剛才送大師父出來,卜了這回龜兒卦。你早來一步,也教他與你卜卜兒。”金蓮搖頭兒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著命,算不著行。想前日道士說我短命哩,怎的哩?說的人心裡影影的。隨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溝里就是棺材。”說畢,和月娘同歸後邊去了。正是:
萬事不由人算計,一生都是命安排。
第四十七回苗青貪財害主西門枉法受贓詩曰:
懷璧身堪罪,償金跡未明。
龍蛇一失路,虎豹屢相驚。
暫遣虞羅急,終知漢法平。
須憑魯連箭,為汝謝聊成。
話說江南揚州廣陵城內,有一苗員外,名喚苗天秀。家有萬貫資財,頗好詩禮。年四十歲,身邊無子,止有一女尚未出嫁。其妻李氏,身染痼疾在床,家事盡托與寵妾刁氏,名喚刁七兒。原是娼jì出身,天秀用銀三百兩娶來家,納為側室,寵嬖無比。忽一日,有一老僧在門首化緣,自稱是東京報恩寺僧,因為堂中缺少一尊鍍金銅羅漢,故云游在此,訪善紀錄。天秀問之,不吝,即施銀五十兩與那僧人。僧人道:“不消許多,一半足矣。”天秀道:“吾師休嫌少,除完佛像,余剩可作齋供。”那僧人問訊致謝,臨行向天秀說道:“員外左眼眶下有一道死氣,主不出此年當有大災。你有如此善緣與我,貧僧焉敢不預先說知。今後隨有甚事,切勿出境。戒之戒之。”言畢,作辭而去。
那消半月,天秀偶游後園,見其家人苗青正與刁氏亭側私語,不意天秀卒至看見,不由分說,將苗青痛打一頓,誓欲逐之。苗青恐懼,轉央親鄰再三勸留得免,終是切恨在心。不期有天秀表兄黃美,原是揚州人氏,乃舉人出身,在東京開封府做通判,亦是博學廣識之人。一日,寄一封書來與天秀,要請天秀上東京,一則遊玩,二者為謀其前程。苗天秀得書大喜,因向其妻妾說道:“東京乃輦轂之地,景物繁華,吾心久欲遊覽,無由得便。今不期表兄書來相招,實慰平生之意。”其妻李氏便說:“前日僧人相你面上有災厄,囑咐不可出門。此去京都甚遠,況你家私沉重,拋下幼女病妻在家,未審此去前程如何,不如勿往為善。”天秀不聽,反加怒叱,說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桑弧蓬矢,不能邀游天下,觀國之光,徒老死牖下,無益矣。況吾胸中有物,囊有餘資,何愁功名不到手?此去表兄必有美事於我,切勿多言!”於是吩咐家人苗青,收拾行李衣裝,多打點兩箱金銀,載一船貨物,帶了個安童並苗青,上東京。囑咐妻妾守家,擇日起行。
正值秋末冬初之時,從揚州碼頭上船,行了數日,到徐州洪。但見一派水光,十分陰惡。但見:
萬里長洪水似傾,東流海島若雷鳴,
滔滔雪浪令人怕,客旅逢之誰不驚?
前過地名陝灣,苗員外看見天晚,命舟人泊住船隻。也是天數將盡,合當有事,不料搭的船隻卻是賊船。兩個艄子皆是不善之徒:一個名喚陳三,一個乃是翁八。常言道:不著家人,弄不得家鬼。這苗青深恨家主,日前被責之仇一向要報無由,口中不言,心內暗道:“不如我如此這般,與兩個艄子做一路,將家主害了性命,推在水內,盡分其財物。我回去再把病婦謀死,這分家私連刁氏,都是我情受的。”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