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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張氏早使敬濟拿五兩銀子、幾陌金銀錢紙,往門外與長老,替他父親念經。正騎頭口街上走,忽撞遇他兩個朋友陸大郎、楊大郎,下頭口聲喏。二人問道:“哥哥那裡去?”敬濟悉言:“先父靈柩寄在門外寺里,明日二十日是終七,家母使我送銀子與長老,做齋念經。”二人道:“兄弟不知老伯靈柩到了,有失弔問。”因問:“幾時發引安葬?”敬濟道:“也只在一二日之間,念經畢,入墳安葬。”說罷,二人舉手作別。這敬濟又叫住,因問楊大郎:“縣前我丈人的小,那潘氏屍首怎不見?被甚人領的去了?”楊大郎便道:“半月前,地方因捉不著武松,稟了本縣相公,令各家領去葬埋。王婆是他兒子領去。這婦人屍首,丟了三四日,被守備府中買了一口棺材,差人抬出城外永福寺去葬了。”敬濟聽了,就知是春梅在府中收葬了他屍首。因問二郎:“城外有幾個永福寺?”二郎道:“南門外只有一個永福寺,是周秀老爺香火院,那裡有幾個永福寺來?”敬濟聽了,暗喜:“就是這個永福寺,也是緣法湊巧,喜得六姐亦葬在此處。”一面作別二人,打頭口出城,逕到永福寺中。見了長老,且不說念經之事,就先問長老道堅:“此處有守備府中新近葬的一個婦人,在那裡?”長老道:“就在寺後白楊樹下。說是宅內小夫人的姐姐。”這陳敬濟且不參見他父親靈柩,先拿錢祭物,至於金蓮墳上,與他祭了,燒化錢紙,哭道:“我的六姐,你兄弟陳敬濟來與你燒一陌紙錢,你好處安身,苦處用錢。”祭畢,然後才到方丈內他父親靈柩跟前燒紙祭祀。遞與長老經錢,教他二十日請八眾禪僧,念斷七經。長老接了經襯,備辦齋供。敬濟到家,回了張氏話。二十日都去寺中拈香,擇吉發引,把父親靈柩歸到祖塋。安葬已畢,來家母子過日不題。

    卻表吳月娘,一日二月初旬,天氣融和,孟玉樓、孫雪娥、西門大姐、小玉,出來大門首站立,觀看來往車馬,人煙熱鬧。忽見一簇男女,跟著個和尚,生的十分胖大,頭頂三尊銅佛,身上構著數枝燈樹,杏黃袈裟風兜袖,赤腳行來泥沒踝。當時古人有幾句,贊的這行腳僧好處:

    打坐參禪,講經說法。鋪眉苦眼,習成佛祖家風;賴教求食,立起法門規矩。白日裡賣杖搖鈴,黑夜間舞槍弄棒。有時門首磕光頭,餓了街前打響嘴。空色色空,誰見眾生離下土?去來來去,何曾接引到西方。

    那和尚見月娘眾婦人在門首,便向前道了個問訊,說道:“在家老菩薩施主,既生在深宅大院,都是龍華一會上人。貧僧是五台山下來的,結化善緣,蓋造十王功德,三寶佛殿。仰賴十方施主菩薩,廣種福田,舍資才共成勝事,種來生功果。貧僧只是挑腳漢。”月娘聽了他這般言語,便喚小玉往房中以一頂僧帽,一雙僧鞋,一吊銅錢,一斗白米。原來月娘平昔好齋僧布施,常時發心做下僧帽、僧鞋,預備來施。這小玉取出來,月娘分付:“你叫那師父近前來,布施與他。”這小玉故做嬌態,高聲叫道:“那變驢的和尚,過不過來!俺奶奶布施與你這許多東西,還不磕頭哩。”月娘便罵道:“怪墮業的小臭肉兒,一個僧家,是佛家弟子,你有要沒緊,恁謗他怎的?不當家化化的,你這小yín婦兒,到明日不知墮多少罪業!”小玉笑道:“奶奶,這賊和尚,我叫他,他怎的把一雙賊眼,眼上眼下打量我?”那和尚雙手接了鞋帽錢來,打問訊說道:“多謝施主老菩薩布施。”小玉道:“這禿廝好無禮。這些人站著,只打兩個問訊兒,就不與我打一個兒?”月娘道:“小肉兒,還恁說白道黑道。他一個佛家之子,你也消受不的他這個問訊。”小玉道:“奶奶,他是佛爺兒子,誰是佛爺女兒?”月娘道:“相這比丘尼姑僧,是佛的女兒。”小玉道:“譬若說,相薛姑子、王姑子、大師父,都是佛爺女兒,誰是佛爺女婿?”月娘忍不住笑,罵道:“這賊小yín婦兒,也學的油嘴滑舌,見見就說下道兒去了。”小玉道:“奶奶只罵我,本等這禿和尚賊眉豎眼的只看我。”孟玉樓道:“他看你,想必認得你,要度脫你去。”小玉道:“他若度我,我就去。”說著,眾婦女笑了一回。月娘喝道:“你這小yín婦兒,專一毀僧謗佛。”那和尚得了布施,頂著三尊佛揚長而去了。小玉道:“奶奶還嗔我罵他,你看這賊禿,臨去還看了我一眼才去了。”有詩單道月娘修善施僧好處:

    守寡看經歲月深,私邪空色久違心。

    奴身好似天邊月,不許浮雲半點侵。

    月娘眾人正在門首說話,忽見薛嫂兒提著花箱兒,從街上過來。見月娘眾人道了萬福。月娘問:“你往那裡去來?怎的影跡兒也不來我這裡走走?”薛嫂兒道:“不知我終日窮忙的是些甚麼。這兩日,大街上掌刑張二老爹家,與他兒子和北邊徐公公家做親,娶了他侄女兒,也是我和文嫂兒說的親事。昨日三朝,擺大酒席,忙的連守備府里咱家小大姐那裡叫我,也沒去,不知怎麼惱我哩。”月娘問道:“你如今往那裡去?”薛嫂道:“我有樁事,敬來和你老人家說來。”月娘道:“你有話進來說。”一面讓薛嫂兒到後邊上房裡坐下,吃了茶。薛嫂道:“你老人家還不知道,你陳親家從去年在東京得病沒了,親家母叫了姐夫去,搬取老小靈柩。從正月來家,已是念經發送,墳上安葬畢。我聽說你老人家這邊知道,怎不去燒張紙兒,探望探望。”月娘道:“你不來說,俺怎得曉的,又無人打聽。倒只知道潘家的吃他小叔兒殺了,和王婆子都埋在一處,卻不知如今怎樣了。”薛嫂兒道:“自古生有地兒死有處。五娘他老人家,不因那些事出去了,卻不好來。平日不守本分,干出醜事來,出去了,若在咱家裡,他小叔兒怎得殺了他?還是冤有頭,債有主。倒還虧了咱家小大姐春梅,越不過娘兒們情場,差人買了口棺材,領了他屍首,葬埋了。不然只顧暴露著,又拿不著小叔子,誰去管他?”孫雪娥在旁說:“春梅在守備府中多少時兒,就這等大了?手裡拿出銀子,替他買棺材埋葬,那守備也不嗔,當他甚麼人?”薛嫂道:“耶(口樂),你還不知,守備好不喜他,每日只在他房裡歇臥,說一句依十句,一娶了他,見他生的好模樣兒,乖覺伶俐,就與他西廂房三間房住,撥了個使女伏侍他。老爺一連在他房裡歇了三夜,替他裁四季衣服,上頭。三日吃酒,賞了我一兩銀子,一匹段子。他大奶奶五十歲,雙目不明,吃長齋,不管事。東廂孫二娘生了小姐,雖故當家,撾著個孩子。如今大小庫房鑰匙,倒都是他拿著,守備好不聽他說話哩。且說銀子,手裡拿不出來?”幾句說的月娘、雪娥都不言語。坐了一回,薛嫂起身。月娘分付:“你明日來,我這裡備一張祭桌,一匹尺頭,一分冥紙,你來送大姐與他公公燒紙去。”薛嫂兒道:“你老人家不去?”月娘道:“你只說我心中不好,改日望親家去罷。”那薛嫂約定:“你教大姐收拾下等著我。飯罷時候我來。”月娘道:“你如今到那裡去?守備府中不去也罷。”薛嫂道:“不去,就惹他怪死了。他使小伴當叫了我好幾遍了。”月娘道:“他叫你做甚麼?”薛嫂道:“奶奶,你不知。他如今有了四五個月身孕了,老爺好不喜歡,叫了我去,已定賞我。”提著花箱,作辭去了。雪娥便說:“老yín婦說的沒個行款也!他賣與守備多少時,就有了半肚孩子,那守備身邊少說也有幾房頭,莫就興起他來,這等大道?”月娘道:“他還有正景大奶奶,房裡還有一個生小姐的娘子兒哩。”雪娥道:“可又來!到底還是媒人嘴,一尺水十丈波的。”不因今日雪娥說話,正是:從天降下鉤和線,就地引來是非來。有詩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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