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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有人把這件事報與西門慶知道,即差人吩咐地方,明日早解提刑院。這裡又拿帖子,對夏大人說了。次日早,帶上人來,夏提刑升廳,看了地方呈狀,叫上竹山去,問道:“你是蔣文蕙?如何借了魯華銀子不還,反行毀打他?甚情可惡!”竹山道:“小人通不認的此人,並沒借他銀子。小人以理分說,他反不容,亂行踢打,把小人貨物都搶了。”夏提刑便叫魯華:“你怎麼說?”魯華道:“他原借小的銀兩,發送喪妻,至今三年,延挨不還。小的今日打聽他在人家招贅,做了大買賣,問他理討,他倒百般辱罵小的,說小的搶奪他的貨物。見有他借銀子的文書在此,這張勝就是保人,望爺察情。”一面懷中取出文契,遞上去。夏提刑展開觀看,寫道:

    立借票人蔣文蕙,系本縣醫生,為因妻喪,無錢發送,憑保人張勝,借到魯華名下白銀三十兩,月利三分,入手用度。約至次年,本利交還,不致少欠。恐後無憑,立此借票存照。

    夏提刑看了,拍案大怒道:“可又來,見有保人、借票,還這等抵賴。看這廝咬文嚼字模樣,就象個賴債的。”喝令左右:“選大板,拿下去著實打。”當下三、四個人,不由分說,拖翻竹山在地,痛責三十大板,打的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一面差兩個公人,拿著白牌,押蔣竹山到家,處三十兩銀子交還魯華。不然,帶回衙門收監。  

    那蔣竹山打的兩腿剌八著,走到家哭哭啼啼哀告李瓶兒,問他要銀子,還與魯華。又被婦人噦在臉上,罵道:“沒羞的忘八,你遞甚麼銀子在我手裡,問我要銀子?我早知你這忘八砍了頭是個債椿,就瞎了眼也不嫁你這中看不中吃的忘八!”那四個人聽見屋裡嚷罵,不住催逼叫道:“蔣文蕙既沒銀子,不消只管挨遲了,趁早到衙門回話去罷。”竹山一面出來安撫了公人,又去裡邊哀告婦人。直蹶兒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說道:“你只當積陰騭,四山五舍齋佛布施這三十兩銀子罷!不與這一回去,我這爛屁股上怎禁的拷打?就是死罷了。”婦人不得已拿出三十兩雪花銀子與他,當官交與魯華,扯碎了文書,方才完事。

    這魯華、張勝得了三十兩銀子,逕到西門慶家回話。西門慶留在卷棚下,管待二人酒飯。把前事告訴了一遍。西門慶滿心大喜說:“二位出了我這口氣,足夠了。”魯華把三十兩銀子交與西門慶,西門慶那裡肯收:“你二人收去,買壺酒吃,就是我酬謝你了。後頭還有事相煩。”二人臨起身謝了又謝,拿著銀子,自行耍錢去了。正是:

    常將壓善欺良意,權作尤雲[歹帶]雨心。

    卻說蔣竹山提刑院交了銀子,歸到家中。婦人那裡容他住,說道:“只當奴害了汗病,把這三十兩銀子問你討了藥吃了。你趁早與我搬出去罷!再遲些時,連我這兩間房子,尚且不夠你還人!”這蔣竹山只知存身不住,哭哭啼啼,忍著兩腿疼,自去另尋房兒。但是婦人本錢置的貨物都留下,把他原舊的藥材、藥碾、藥篩、藥箱之物,即時催他搬去,兩個就開交了。臨出門,婦人還使馮媽媽舀了一盆水,趕著潑去,說道:“喜得冤家離眼睛!”當日打發了竹山出門。這婦人一心只想著西門慶,又打聽得他家中沒事,心中甚是懊悔。每日茶飯慵餐,娥眉懶畫,把門兒倚遍,眼兒望穿,白盼不見一個人兒來。正是:  

    枕上言猶在,於今恩愛淪。

    房中人不見,無語自消魂。

    不說婦人思想西門慶,單表一日玳安騎馬打門首經過,看見婦人大門關著,藥鋪不開,靜落落的,歸來告訴與西門慶。西門慶道:“想必那矮忘八打重了,在屋裡睡哩,會勝也得半個月出不來做買賣。”遂把這事情丟下了。一日,八月十五日,吳月娘生日,家中有許多堂客來,在大廳上坐。西門慶因與月娘不說話,一逕來院中李桂姐家坐的,吩咐玳安:“早回馬去罷,晚上來接我。”旋邀了應伯爵、謝希大來打雙陸。那日桂卿也在家,姐妹兩個陪侍勸酒。良久,都出來院子內投壺耍子。玳安約至日西時分,勒馬來接。西門慶正在後邊出恭,見了玳安問:“家中無事?”玳安道:“家中沒事。大廳上堂客都散了,止有大妗子與姑奶奶眾人,大娘邀的後邊去了。今日獅子街花二娘那裡,使了老馮與大娘送生日禮來:四盤羹果、兩盤壽桃面、一匹尺頭,又與大娘做了一雙鞋。大娘與了老馮一錢銀子,說爹不在家了。也沒曾請去。”西門慶因見玳安臉紅紅的,便問:“你那裡吃酒來?”玳安道:“剛才二娘使馮媽媽叫了小的去,與小的酒吃。我說不吃酒,強說著叫小的吃了兩鍾,就臉紅起來。如今二娘到悔過來,對著小的好不哭哩。前日我告爹說,爹還不信。從那日提刑所出來,就把蔣太醫打發去了。二娘甚是懊悔,一心還要嫁爹,比舊瘦了好些兒,央及小的好歹請爹過去,討爹示下。爹若吐了口兒,還教小的回他一聲。”西門慶道:“賊賤yín婦,既嫁漢子去罷了,又來纏我怎的?既是如此,我也不得閒去。你對他說,甚麼下茶下禮,揀個好日子,抬了那yín婦來罷。”玳安道:“小的知道了。他那裡還等著小的去回他話哩,教平安、畫童兒這裡伺候爹就是了。”西門慶道:“你去,我知道了。”這玳安出了院門,一直走到李瓶兒那裡,回了婦人話。婦人滿心歡喜,說道:“好哥哥,今日多累你對爹說,成就了此事。”於是親自下廚整理蔬菜,管待玳安,說道:“你二娘這裡沒人,明日好歹你來幫扶天福兒,著人搬傢伙過去。”次日雇了五六副扛,整抬運四五日。西門慶也不對吳月娘說,都堆在新蓋的玩花樓上。擇了八月二十日,一頂大轎,一匹段子紅,四對燈籠,派定玳安、平安、畫童、來興四個跟轎,約後晌時分,方娶婦人過門。婦人打發兩個丫鬟,教馮媽媽領著先來了,等的回去,方才上轎。把房子交與馮媽媽、天福兒看守。

    西門慶那日不往那裡去,在家新卷棚內,深衣幅巾坐的,單等婦人進門。婦人轎子落在大門首,半日沒個人出去迎接。孟玉樓走來上房,對月娘說:“姐姐,你是家主,如今他已是在門首,你不去迎接迎接兒,惹的他爹不怪?他爹在卷棚內坐著,轎子在門首這一日了,沒個人出去,怎麼好進來的?”這吳月娘欲待出去接他,心中惱,又不下氣;欲待不出去,又怕西門慶性子不是好的。沉吟了半晌,於是輕移蓮步,款蹙湘裙,出來迎接。婦人抱著寶瓶,逕往他那邊新房去了。迎春、繡春兩個丫鬟,又早在房中鋪陳停當,單等西門慶晚夕進房。不想西門慶正因舊惱在心,不進他房去。到次日,叫他出來後邊月娘房裡見面,分其大小,排行他是六娘。一般三日擺大酒席,請堂客會親吃酒,只是不往他房裡去。頭一日晚夕,先在潘金蓮房中。金蓮道:“他是個新人兒,才來頭一日,你就空了他房?”西門慶道:“你不知yín婦有些眼裡火,等我奈何他兩日,慢慢的進去。”到了三日,打發堂客散了,西門慶又不進他房中,往後邊孟玉樓房裡歇去了。這婦人見漢子一連三夜不進他房來,到半夜打發兩個丫鬟睡了,飽哭了一場,可憐走到床上,用腳帶吊頸懸樑自縊。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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