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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休絮煩。先是初五日,西門慶不在家,往鄰家赴席去了。月娘在上房擺酒,郁大姐供唱,請眾姐妹歡飲了一日方散。到第二日,卻該李嬌兒,就挨著玉樓、金蓮,都不必細說。須臾,過了金蓮生日,潘姥姥、吳大妗子,都在這裡過節頑耍。看看到初十日,該李瓶兒擺酒,使繡春往後邊請雪娥去。一連請了兩替,答應著來,只顧不來。玉樓道:“我就說他不來,李大姐只顧強去請他。可是他對著人說的:‘你每有錢的,都吃十輪酒兒,沒的俺們去赤腳絆驢蹄。’似他這等說,俺們罷了,把大姐姐都當驢蹄看承!”月娘道:“他是恁不成材的行貨子,都不消理他了,又請他怎的!”於是擺上酒來,眾人都來前邊李瓶兒房裡吃酒。郁大姐在旁彈唱。當下,吳大妗子和西門大姐,共八個人飲酒。只因西門慶不在,月娘吩咐玉簫:“等你爹來家要吃酒,你打發他吃就是了。”玉簫應諾。

    後晌時分,西門慶來家,玉簫替他脫了衣裳。西門慶便問:“娘往那去了?”玉簫回道:“都在六娘房裡和大妗子、潘姥姥吃酒哩。”西門慶問道:“吃的是甚麼酒?”玉簫道:“是金華酒。”西門慶道:“還有年下你應二爹送的那一壇茉莉花酒,打開吃。”一面教玉簫把茉莉花酒打開,西門慶嘗了嘗,說道:“正好你娘們吃。”教小玉、玉簫兩個提著,送到前邊李瓶兒房裡。蕙蓮正在月娘旁邊侍立斟酒,見玉簫送酒來,蕙蓮俐便,連忙走下來接酒。玉簫便遞了個眼色與他,向他手上捏了一把,這婆娘就知其意。月娘問玉簫:“誰使你送酒來?”玉簫道:“爹使我來。”月娘道:“你爹來家多大回了?”玉簫道:“爹剛才來家。因問娘們吃酒,教我把這一壇茉莉花酒,拿來與娘們吃。”月娘問:“你爹若吃酒,房中放桌兒,有見成菜兒打發他吃。”玉簫應的,往後邊去了。  

    這蕙蓮在席上站了一回,推說道:“我後邊看茶來,與娘們吃。”月娘吩咐道:“對你姐說,上房揀妝里有六安茶,頓一壺來俺們吃。”這老婆一個獵古調走到後邊,玉簫站在堂屋門首,努了個嘴兒與他。老婆掀開帘子,進月娘房來,只見西門慶坐在椅子上吃酒。走向前,一屁股就坐在他懷裡,兩個就親嘴咂舌做一處。婆娘一面用手攥著他那話,一面在上噙酒哺與他吃。便道:“爹,你有香茶再與我些,前日與我的都沒了。我少薛嫂兒幾錢花兒錢,你有銀子與我些兒。”西門慶道:“我茄袋內還有一二兩,你拿去。”說著。西門慶要解他褲子。婦人道:“不好,只怕人來看見。”西門慶道:“你今日不出去,晚夕咱好生耍耍。”蕙蓮搖頭說道:“後邊惜薪司擋路兒──柴眾。咱不如還在五娘那裡,色絲子女。”於是玉簫在堂屋門首觀風,由他二人在屋裡做一處頑耍。

    不防孫雪娥從後來,聽見房裡有人笑,只猜玉簫在房裡和西門慶說笑,不想玉簫又在穿廊下坐的,就立住了腳。玉簫恐怕他進屋裡去,便支他說:“前邊六娘請姑娘,怎的不去?”雪娥鼻子裡冷笑道:“俺們是沒時運的人兒,騎著快馬也趕他不上,拿甚麼伴著他吃十輪酒兒?自己窮的伴當兒伴的沒褲兒!”正說著,被西門慶房中咳嗽了一聲,雪娥就往廚房裡去了。  

    這玉簫把帘子欣開,婆娘見無人,急伶俐兩三步就叉出來,往後邊看茶去。須臾,小玉從後邊走來叫:“蕙蓮嫂子,娘說你怎的取茶就不去了?”婦人道:“茶有了,著姐拿果仁兒來。”不一時,小玉拿著盞托,他提著茶,一直來到前邊。月娘問道:“怎的茶這咱才來?”蕙蓮道:“爹在房裡吃酒,小的不敢進去。等著姐屋裡取茶葉,剝果仁兒來。”眾人吃了茶,這蕙蓮在席上,斜靠桌兒站立,看著月娘眾人擲骰兒,故作揚聲說道:“娘,把長麼搭在純六,卻不是天地分?還贏了五娘。”又道:“你這六娘,骰子是錦屏風對兒。我看三娘這麼三配純五,只是十四點兒,輸了。”被玉簫惱了,說道:“你這媳婦子,俺們在這裡擲骰兒,插嘴插舌,有你甚麼說處?”把老婆羞的站又站不住,立又立不住,緋紅了麵皮,往下去了。正是:

    誰人汲得西江水,難洗今朝一面羞。

    這裡眾婦人飲酒,至掌燈時分,只見西門慶掀帘子進來,笑道:“你們好吃!”吳大妗子跳起來,說道:“姐夫來了!”連忙讓座兒與他坐。月娘道:“你在後邊吃酒罷了,女婦男子漢,又走來做甚麼?”西門慶道:“既是恁說,我去罷。”於是走過金蓮這邊來,金蓮隨即跟了來。西門慶吃得半醉,拉著金蓮說道:“小油嘴,我有句話兒和你說。我要留蕙蓮在後邊一夜兒,後邊沒地方。看你怎的容他在你這邊歇一夜兒罷?”金蓮道:“我不好罵的,沒的那汗邪的胡亂!隨你和他那裡[入日]搗去,好嬌態,教他在我這裡!我是沒處安放他。我就算依了你,春梅賊小肉兒他也不容。你不信,叫了春梅問他,他若肯了,我就容你。”西門慶道:“既是你娘兒們不肯,罷!我和他往山子洞兒那裡過一夜。你吩咐丫頭拿床鋪蓋,生些火兒。不然,這一冷怎麼當。”金蓮忍不住笑了:“我不好罵出你來的,賊奴才yín婦,他是養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臘月行孝順,在那石頭床上臥冰哩。”西門慶笑道:“怪小油嘴兒,休奚落我。罷麼,好歹叫丫頭生個火兒。”金蓮道:“你去,我知道。”當晚眾人席散,金蓮吩咐秋jú,果然抱鋪蓋、籠火,在山子底下藏春塢雪洞裡。  

    蕙蓮送月娘、李嬌兒、玉樓進到後邊儀門首,故意說道:“娘,小的不送,往前邊去罷。”月娘道:“也罷,你前邊睡去罷。”這婆娘打發月娘進內,還在儀門首站立了一回,見無人,一溜煙往山子底下去了。正是:

    莫教襄王勞望眼,巫山自送雨雲來。

    這宋蕙蓮走到花園門首,只說西門慶還未進來,就不曾扣門子,只虛掩著。來到藏春塢洞兒內,只見西門慶早在那裡秉燭而坐。婆娘進到裡面,但覺冷氣侵人,塵囂滿榻。於是袖中取出兩枝棒兒香,燈上點了,插在地下。雖故地下籠著一盆碳火兒,還冷的打兢。婆娘在床上先伸下鋪,上面還蓋著一件貂鼠禪衣。掩上雙扉,兩個上床就寢。西門慶脫去上衣白綾道袍,坐在床上,把婦人褪了褲,抱在懷裡,兩隻腳蹺在兩邊,那話突入牝中。兩個摟抱,正做得好。卻不防潘金蓮打聽他二人入港了,在房中摘去冠兒,輕移蓮步,悄悄走來竊聽。到角門首,推開門,遂潛身悄步而入。也不怕蒼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傷了裙褶,躡跡隱身,在藏春塢月窗下站聽。良久,只見裡面燈燭尚明,婆娘笑聲說:“冷鋪中舍冰,把你賊受罪不濟的老花子,就沒本事尋個地方兒,走在這寒冰地獄裡來了!口裡銜著條繩子,凍死了往外拉。”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罷,怎的只顧端詳我的腳?你看過那小腳兒的來,象我沒雙鞋面兒,那個買與我雙鞋面兒也怎的?看著人家做鞋,不能彀做!”西門慶道:“我兒,不打緊,到明日替你買幾錢的各色鞋面。誰知你比你五娘腳兒還小!”婦人道:“拿甚麼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試了試,還套著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樣子周正才好。”金蓮在外聽了:“這個奴才yín婦!等我再聽一回,他還說甚麼。”又聽彀多時,只聽老婆問西門慶說:“你家第五的秋胡戲,你娶他來家多少時了?是女招的,是後婚兒來?”西門慶道:“也是回頭人兒。”婦人說:“嗔道恁久慣牢成!原來也是個意中人兒,露水夫妻。”這金蓮不聽便罷,聽了氣的在外兩隻胳膊都軟了,半日移腳不動,說道:“若教這奴才yín婦在裡面,把俺們都吃他撐下去了!”待要那時就聲張罵起來,又恐怕西門慶性子不好,逞了yín婦的臉。待要含忍了他,恐怕他明日不認。“罷罷!留下個記兒,使他知道,到明日我和他答話。”於是走到角門首,拔下頭上一根銀簪兒,把門倒銷了,懊恨歸房。晚景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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