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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慶才打發花家小廝出門,只見應伯爵家應寶夾著個拜匣,玳安兒引他進來見了,磕了頭,說道:“俺爹糾了眾爹們分資,叫小的送來,爹請收了。”西門慶取出來看,共總八封,也不拆看,都交與月娘,道:“你收了,到明日上廟,好湊著買東西。”說畢,打發應寶去了。立起身到那邊看卓二姐。剛走到坐下,只見玉簫走來,說道:“娘請爹說話哩。”西門慶道:“怎的起先不說來?”隨即又到上房,看見月娘攤著些紙包在面前,指著笑道:“你看這些分子,止有應二的是一錢二分八成銀子,其餘也有三分的,也有五分的,都是些紅的黃的,倒象金子一般。咱家也曾沒見這銀子來,收他的也污個名,不如掠還他罷。”西門慶道:“你也耐煩,丟著罷,咱多的也包補,在乎這些!”說著一直往前去了。

    到了次日初二日,西門慶稱出四兩銀子,叫家人來興兒買了一口豬、一口羊、五六壇金華酒和香燭紙札、雞鴨案酒之物,又封了五錢銀子,旋叫了大家人來保和玳安兒、來興三個:“送到玉皇廟去,對你吳師父說:‘俺爹明日結拜兄弟,要勞師父做紙疏辭,晚夕就在師父這裡散福。煩師父與俺爹預備預備,俺爹明早便來。’”只見玳安兒去了一會,來回說:“已送去了,吳師父說知道了。”  

    須臾,過了初二,次日初三早,西門慶起來梳洗畢,叫玳安兒:“你去請花二爹,到咱這裡吃早飯,一同好上廟去。一發到應二叔家,叫他催催眾人。”玳安應諾去,剛請花子虛到來,只見應伯爵和一班兄弟也來了,卻正是前頭所說的這幾個人。為頭的便是應伯爵,謝希大、孫天化、祝念實、吳典恩、雲理守、常峙節、白賚光,連西門慶、花子虛共成十個。進門來一齊籮圈作了一個揖。伯爵道:“咱時候好去了。”西門慶道:“也等吃了早飯著。”便叫:“拿茶來。”一面叫:“看菜兒。”須臾,吃畢早飯,西門慶換了一身衣服,打選衣帽光鮮,一齊逕往玉皇廟來。

    不到數里之遙,早望見那座廟門,造得甚是雄峻。但見:

    殿宇嵯峨,宮牆高聳。正面前起著一座牆門八字,一帶都粉赭色紅泥;進裡邊列著三條甬道川紋,四方都砌水痕白石。正殿上金碧輝煌,兩廊下檐阿峻峭。三清聖祖莊嚴寶相列中央,太上老君背倚青牛居後殿。

    進入第二重殿後,轉過一重側門,卻是吳道官的道院。進的門來,兩下都是些瑤糙琪花,蒼松翠竹。西門慶抬頭一看,只見兩邊門楹上貼著一副對聯道:  

    洞府無窮歲月,

    壺天別有乾坤。

    上面三間敞廳,卻是吳道官朝夕做作功課的所在。當日鋪設甚是齊整,上面掛的是昊天金闕玉皇上帝,兩邊列著的紫府星官,側首掛著便是馬、趙、溫、關四大元帥。當下吳道官卻又在經堂外躬身迎接。西門慶一起人進入裡邊,獻茶已罷,眾人都起身,四圍觀看。白賚光攜著常峙節手兒,從左邊看將過來,一到馬元帥面前,見這元帥威風凜凜,相貌堂堂,面上畫著三隻眼睛,便叫常峙節道:“哥,這卻是怎的說?如今世界,開隻眼閉隻眼兒便好,還經得多出隻眼睛看人破綻哩!”應伯爵聽見,走過來道:“呆兄弟,他多隻眼兒看你倒不好麼?”眾人笑了。常峙節便指著下首溫元帥道:“二哥,這個通身藍的,卻也古怪,敢怕是盧杞的祖宗。”伯爵笑著猛叫道:“吳先生你過來,我與你說個笑話兒。”那吳道官真箇走過來聽他。伯爵道:“一個道家死去,見了閻王,閻王問道:‘你是什麼人?’道者說:‘是道士。’閻王叫判官查他,果系道士,且無罪孽。這等放他還魂。只見道士轉來,路上遇著一個染房中的博士,原認得的,那博士問道:‘師父,怎生得轉來?’道者說:‘我是道士,所以放我轉來。’那博士記了,見閻王時也說是道士。那閻王叫查他身上,只見伸出兩隻手來是藍的,問其何故。那博士打著宣科的聲音道:‘曾與溫元帥搔胞。’”說的眾人大笑。一面又轉過右首來,見下首供著個紅臉的卻是關帝。上首又是一個黑面的是趙元壇元帥,身邊畫著一個大老虎。白賚光指著道:“哥,你看這老虎,難道是吃素的,隨著人不妨事麼?”伯爵笑道:“你不知,這老虎是他一個親隨的伴當兒哩。”謝希大聽得走過來,伸出舌頭道:“這等一個伴當隨著,我一刻也成不的。我不怕他要吃我麼?”伯爵笑著向西門慶道:“這等虧他怎地過來!”西門慶道:“卻怎的說?”伯爵道:“子純一個要吃他的伴當隨不的,似我們這等七八個要吃你的隨你,卻不嚇死了你罷了。”說著,一齊正大笑時,吳道官走過來,說道:“官人們講這老虎,只俺這清河縣,這兩日好不受這老虎的虧!往來的人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獵戶,也害死了十來人。”西門慶問道:“是怎的來?”吳道官道:“官人們還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曉的,只因日前一個小徒,到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那裡去化些錢糧,整整住了五七日,才得過來。俺這清河縣近著滄州路上,有一條景陽岡,岡上新近出了一個吊睛白額老虎,時常出來吃人。客商過往,好生難走,必須要成群結夥而過。如今縣裡現出著五十兩賞錢,要拿他,白拿不得。可憐這些獵戶,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哩!”白賚光跳起來道:“咱今日結拜了,明日就去拿他,也得些銀子使。”西門慶道:“你性命不值錢麼?”白賚光笑道:“有了銀子,要性命怎的!”眾人齊笑起來。應伯爵道:“我再說個笑話你們聽:一個人被虎銜了,他兒子要救他,拿刀去殺那虎。這人在虎口裡叫道:‘兒子,你省可而的砍,怕砍壞了虎皮。’”說著眾人哈哈大笑。

    只見吳道官打點牲禮停當,來說道:“官人們燒紙罷。”一面取出疏紙來,說:“疏已寫了,只是那位居長?那位居次?排列了,好等小道書寫尊諱。”眾人一齊道:“這自然是西門大官人居長。”西門慶道:“這還是敘齒,應二哥大如我,是應二哥居長。”伯爵伸著舌頭道:“爺,可不折殺小人罷了!如今年時,只好敘些財勢,那裡好敘齒!若敘齒,這還有大如我的哩。且是我做大哥,有兩件不妥:第一不如大官人有威有德,眾兄弟都服你;第二我原叫做應二哥,如今居長,卻又要叫應大哥,倘或有兩個人來,一個叫‘應二哥’,一個叫‘應大哥’,我還是應‘應二哥’,應‘應大哥’呢?”西門慶笑道:“你這[扌芻]斷腸子的,單有這些閒說的!”謝希大道:“哥,休推了。”西門慶再三謙讓,被花子虛、應伯爵等一干人逼勒不過,只得做了大哥。第二便是應伯爵,第三謝希大,第四讓花子虛有錢做了四哥。其餘挨次排列。吳道官寫完疏紙,於是點起香燭,眾人依次排列。吳道官伸開疏紙朗聲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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