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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次日廿八,乃西門慶正生日。剛燒畢紙,只見韓道國後生胡秀到了門首,下頭口。左右稟知西門慶,就叫胡秀到廳上,磕頭見了。問他貨船在那裡,胡秀遞上書帳,說道:“韓大叔在杭州置了一萬兩銀子緞絹貨物,見今直抵臨清鈔關,缺少稅鈔銀兩,未曾裝載進城。”西門慶看了書帳,心內大喜,吩咐棋童看飯與胡秀吃了,教他往喬親家爹那裡見見去。就進來對吳月娘說:“韓夥計貨船到了臨清,使後生胡秀送書帳上來,如今少不的把對門房子打掃,卸到那裡,尋夥計收拾,開鋪子發賣。”月娘聽了,就說:“你上緊尋著,也不早了。”西門慶道:“如今等應二哥來,我就對他說。”不一時,應伯爵來了。西門慶陪著他在廳上坐,就對他說:“韓夥計杭州貨船到了,缺少個夥計發賣。”伯爵就說:“哥,恭喜!今日華誕的日子,貨船到,決增十倍之利,喜上加喜。哥若尋賣手,不打緊,我有一相識,卻是父交子往的朋友,原是緞子行賣手,連年運拙,閒在家中,今年才四十多歲,眼力看銀水是不消說,寫算皆精,又會做買賣。此人姓甘,名潤,字出身,現在石橋兒巷住,倒是自己房兒。”西門慶道:“若好,你明日叫他見我。”
正說著,只見李銘、吳惠、鄭奉三個先來磕頭。不一時,雜耍樂工都到了。廂房中打發吃飯。只見答應的節級拿票來回話說:“小的叫唱的,止有鄭愛月兒不到。他家鴇子說,收拾了才待來,被王皇親家人攔往宅里唱去了。小的只叫了齊香兒、董嬌兒、洪四兒三個,收拾了便來也。”西門慶聽見他不來,便道:“胡說!怎的不來?”便叫過鄭奉問:“怎的你妹子我這裡叫他不來?果系是被王皇親家攔了去?”那鄭奉跪下便道:“小的另住,不知道。”西門慶道:“他說往王皇親家唱就罷了?敢量我拿不得來!”便叫玳安兒近前吩咐:“你多帶兩個排軍,就拿我個侍生帖兒,到王皇親家宅內見你王二老爹,就說我這裡請幾位客吃酒,鄭愛月兒答應下兩三日了,好歹放了他來。倘若推辭,連那鴇子都與我鎖了,墩在門房兒里。這等可惡!”一面叫鄭奉:“你也跟了去。”那鄭奉又不敢不去,走出外邊來,央及玳安兒說道:“安哥,你進去,我在外邊等著罷。一定是王二老爹府里叫,怕不還沒去哩。有累安哥,若是沒動身,看怎的將就叫他好好的來罷。”玳安道:“若果然往王家去了,等我拿帖兒討去;若是在家藏著,你進去對他媽說,教他快收拾一答兒來,俺就替他回護兩句言語兒,爹就罷了。你每不知道他性格,他從夏老爹宅里定下,你不來,他可知惱了哩。”這鄭奉一面先往家中說去,玳安同兩個排軍、一名節級也隨後走來。
且說西門慶打發玳安去了,因向伯爵道:“這個小yín婦兒,這等可惡!在別人家唱,我這裡叫他不來。”伯爵道:“小行貨子,他曉的甚麼?他還不知你的手段哩!”西門慶道:“我倒見他酒席上說話兒伶俐,叫他來唱兩日試他,倒這等可惡!”伯爵道:“哥今日揀這四個粉頭,都是出類拔萃的尖兒了。”李銘道:“二爹,你還沒見愛月兒哩!”伯爵道:“我同你爹在他家吃酒,他還小哩,這幾年倒沒曾見,不知出落的怎樣的了。”李銘道:“這小粉頭子,雖故好個身段兒,光是一味妝飾,唱曲也會,怎生趕的上桂姐一半兒。爹這裡是那裡?叫著敢不來!就是來了,虧了你?還是不知輕重。”正說著,只見胡秀來回話道:“小的到喬爹那邊見了來了,伺候老爹示下。”西門慶教陳敬濟:“後邊討五十兩銀子,令書童寫一封書,使了印色,差一名節級,明日早起身,一同下去,與你鈔關上錢老爹,教他過稅之時青目一二。”須臾,陳敬濟取了一封銀子來交與胡秀,胡秀領了文書並稅帖,次日早同起身,不在話下。
忽聽喝的道子響,平安來報:“劉公公與薛公公來了。”西門慶忙冠帶迎接至大廳,見畢禮數,請至卷棚內,寬去上蓋蟒衣,上面設兩張交椅坐下。應伯爵在下,與西門慶關席陪坐。薛內相便問:“此位是何人?”西門慶道:“去年老太監會過來,乃是學生故友應二哥。”薛內相道:“卻是那快耍笑的應先兒麼?”應伯爵欠身道:“老公公還記的,就是在下。”須臾,拿茶上來吃了。只見平安走來稟道:“府里周爺差人拿帖兒來說,今日還有一席,來遲些,叫老爹這裡先坐,不須等罷。”西門慶看了帖兒,便說:“我知道了。”薛內相因問:“西門大人,今日誰來遲?”西門慶道:“周南軒那邊還有一席,使人來說休要等他,只怕來遲些。”薛內相道:“既來說,咱虛著他席面就是。”
正說話間,王經拿了兩個帖兒進來:“兩位秀才來了。”西門慶見帖兒上,一個是倪鵬,一個是溫必古,就知倪秀才舉薦了同窗朋友來了,連忙出來迎接。見都穿著衣巾進來,且不看倪秀才,只見那溫必古,年紀不上四旬,生的端莊質樸,落腮鬍,儀容謙仰,舉止溫恭。未知行藏如何,先觀動靜若是。有幾句單道他好:
雖抱不羈之才,慣游非禮之地。功名蹭蹬,豪傑之志已灰;家業凋零,浩然之氣先喪。把文章道學,一併送還了孔夫子;將致君澤民的事業及榮身顯親的心念,都撇在東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慾是前;隨方逐圓,不以廉恥為重。峨其冠,博其帶,而眼底旁若無人;闊其論,高其談,而胸中實無一物。三年叫案,而小考尚難,豈望月桂之高攀;廣坐銜杯,遁世無悶,且作岩穴之隱相。
西門慶讓至廳上敘禮,每人遞書帕二事與西門慶祝壽。交拜畢,分賓主而坐。西門慶道:“久仰溫老先生大才,敢問尊號?”溫秀才道:“學生賤字日新,號葵軒。”西門慶道:“葵軒老先生。”又問:“貴庠?何經?”溫秀才道:“學生不才,府學備數。初學《易經》。一向久仰大名,未敢進拜。昨因我這敝同窗倪桂岩道及老先生盛德,敢來登堂恭謁。”西門慶道:“承老先生先施,學生容日奉拜。只因學生一個武官,粗俗不知文理,往來書柬無人代筆。前者因在敝同僚府上會遇桂岩老先生,甚是稱道老先生大才盛德。正欲趨拜請教,不意老先生下降,兼承厚貺,感激不盡。”溫秀才道:“學生匪才薄德,謬承過譽。”茶罷,西門慶讓至卷棚內,有薛、劉二老太監在座。薛內相道:“請二位老先生寬衣進來。”西門慶一面請寬了青衣,請進裡面,各遜讓再四,方才一邊一位,垂首坐下。
正敘談間,吳大舅、范千戶到了,敘禮坐定。不一時,玳安與同答應的和鄭奉都來回話道:“四個唱的都叫來了。”西門慶問:“可是王皇親那裡?”玳安道:“是王皇親宅內叫,還沒起身,小的要拿他鴇子墩鎖,他慌了,才上轎,都一答兒來了。”西門慶即出到廳台基上站立。只見四個唱的一齊進來,向西門慶磕下頭去。那鄭愛月兒穿著紫紗衫兒,白紗挑線裙子。腰肢裊娜,猶如楊柳輕盈;花貌娉婷,好似芙蓉艷麗。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