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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位列三台。赫赫公堂,潭潭相府。虎符玉節,門庭甲仗生寒;象板銀箏,[石鬼][石田田田]排場熱鬧。終朝謁見,無非公子王孫;逐歲追游,儘是侯門戚里。那裡解調和燮理,一味能趨諂逢迎。端的談笑起干戈,真箇吹噓驚海岳。假旨令八位大臣拱手,巧辭使九重天子點頭。督擇花石,江南淮北盡災殃;進獻黃楊,國庫民財皆匱竭。正是:輦下權豪第一,人間富貴無雙。
須臾遞畢,安席坐下。一班兒五個俳優,朝上箏[竹秦]琵琶,方響箜篌,紅牙象板,唱了一套“享富貴,受皇恩”。
當時酒進三巡,歌吟一套,六員太尉起身,朱太尉親送出來,回到廳,樂聲暫止,管家稟事,各處官員進見。朱太尉令左右抬公案,當廳坐下,吩咐出來,先令各勛戚中貴仕宦家人送禮的進去。須臾打發出來,才是本衛紀事、南北衛兩廂、五所、七司捉察、譏察、觀察、巡察、典牧、直駕、提牢、指揮、千百戶等官,各具手本呈遞。然後才傳出來,叫兩淮、兩浙、山東、山西、關東、關西、河東、河北、福建、廣南、四川十三省提刑官挨次進見。西門慶與何千戶在第五起上,抬進禮物去,管家接了禮帖,鋪在書案上,二人立在階下,等上邊叫名字。西門慶抬頭見正面五間廠廳,上面朱紅牌匾,懸著徽宗皇帝御筆欽賜“執金吾堂”斗大四個金字,甚是顯赫。須臾叫名,二人應諾升階,到滴水檐前躬身參謁,四拜一跪,聽發放。朱太尉道:“那兩員千戶,怎的又叫你家太監送禮來?”令左右收了,吩咐:“在地方謹慎做官,我這裡自有公道。伺候大朝引奏畢,來衙門中領札赴任。”二人齊聲應諾。左右喝:“起去!”由左角門出來。剛出大門來,尋見賁四等抬擔出來,正要走,忽見一人拿宛紅帖飛馬來報,說道:“王爺、高爺來了。”西門慶與何千戶閃在人家門裡觀看。須臾,軍牢喝道,只見總督京營八十萬禁軍隴西公王燁,同提督神策御林軍總兵官太尉高俅,俱大紅玉帶,坐轎而至。那各省參見官員一湧出來,又不得見了。西門慶與何千戶走到僻處,呼跟隨人扯過馬來,二人方騎上馬回寓。正是:
權jian誤國禍機深,開國承家戒小人。
逆賊深誅何足道,奈何二聖遠蒙塵。
第七十一回李瓶兒何家託夢提刑官引奏朝儀詞曰:
花事闌珊芳糙歇,客里風光,又過些時節。小院黃昏人憶別,淚痕點點成紅血。咫尺江山分楚越,目斷神驚,只道芳魂絕。夢破五更心欲折,角聲吹落梅花月。
話說西門慶同何千戶回來,走到大街,何千戶就邀請西門慶到家一飯。西門慶再三固辭。何千戶令手下把馬環拉住,說道:“學生還有一事與長官商議。”於是並轡同到宅前下馬。賁四同抬盒逕往崔中書家去了。原來何千戶盛陳酒筵在家等候。進入廳上,但見獸炭焚燒,金爐香靄。正中獨設一席,下邊一席相陪,旁邊東首又設一席。皆盤堆異果,花插金瓶。西門慶問道:“長官今日筵何客?”何千戶道:“家公公今日下班,敢屈長官一飯。”西門慶道:“長官這等費心,就不是同僚之情。”何千戶道:“家公公粗酌屈尊,長官休怪。”一面看茶吃了。西門慶請老公公拜見,何千戶道:“家公公便出來。”
不一時,何太監從後邊出來,穿著綠絨蟒衣,冠帽皂鞋,寶石絛環。西門慶展拜四拜:“請公公受禮。”何大監不肯,說道:“使不的。”西門慶道:“學生與天泉同寅晚輩,老公公齒德俱尊,又系中貴,自然該受禮。”講了半日,何大監受了半禮,讓西門慶上坐,他主席相陪,何千戶旁坐。西門慶道:“老公公,這個斷然使不得。同僚之間,豈可旁坐!老公公叔侄便罷了,學生使不的。”何太監大喜道:“大人甚是知禮,罷罷,我閣老位兒旁坐罷,教做官的陪大人就是了。”西門慶道:“這等,學生坐的也安。”於是各照位坐下。何太監道:“小的兒們,再燒了炭來。今日天氣甚是寒冷。”須臾,左右火池火叉,拿上一包水磨細炭,向火盆內只一倒。廳前放下油紙暖簾來,日光掩映,十分明亮。何太監道:“大人請寬了盛服罷。”西門慶道:“學生裡邊沒穿甚麼衣服,使小价下處取來。”何太監道:“不消取去。”令左右接了衣服,“拿我穿的飛魚綠絨氅衣來,與大人披上。”西門慶笑道:“老先生職事之服,學生何以穿得?”何太監道:“大人只顧穿,怕怎的!昨日萬歲賜了我蟒衣,我也不穿他了,就送了大人遮衣服兒罷。”不一時,左右取上來,西門慶令玳安接去員領,披上氅衣,作揖謝了。又請何千戶也寬去上蓋陪坐。
又拿上一道茶來吃了,何太監道:“叫小廝們來。”原來家中教了十二名吹打的小廝,兩個師範領著上來磕頭。何太監就吩咐動起樂來,然後遞酒上坐。何太監親自把盞,西門慶慌道:“老公公請尊便。有長官代勞,只安放鍾箸兒就是一般。”何太監道:“我與大人遞一鍾兒。我家做官的初入蘆葦,不知深淺,望乞大人凡事扶持一二,就是情了。”西門慶道:“老公公說那裡話!常言:同僚三世親。學生亦托賴老公公餘光,豈不同力相助!”何太監道:“好說,好說。共同王事,彼此扶持。”西門慶也沒等他遞酒,只接了杯兒,領到席上,隨即回奉一杯,安在何千戶並何太監席上,彼此告揖過,坐下。吹打畢,三個小廝連師範,在筵前銀箏象板,三弦琵琶,唱了一套《正宮-端正好》“雪夜訪趙普”、“水晶宮鮫綃帳”。唱畢下去。
酒過數巡,食割兩道,看看天晚,秉上燈來。西門慶喚玳安拿賞賜與廚役並吹打各色人役,就起身,說道:“學生厚擾一日了,就此告回。”那公公那裡肯放,說道:“我今日正下班,要與大人請教。有甚大酒席,只是清坐而已,教大人受飢。”西門慶道:“承老公公賜這等美饌,如何反言受飢!學生回去歇息歇息,明早還要與天泉參謁參謁兵科,好領札付掛號。”何太監道:“既是大人要與我家做官的同幹事,何不令人把行李搬過來我家住兩日?我這後園兒里有幾間小房兒,甚是僻靜,就早晚和做官的理會些公事兒也方便些,強如在別人家。”西門慶道:“在這裡最好,只是使夏公見怪,相學生疏他一般。”何太監道:“沒的說。如今時年,早晨不做官,晚夕不唱喏,衙門是恁偶戲衙門。雖故當初與他同僚,今日前官已去,後官接管承行,與他就無干。他若這等說,他就是個不知道理的人了。今日我定要和大人坐一夜,不放大人去。”喚左右:“下邊房裡快放桌兒,管待你西門老爹大官兒飯酒。我家差幾個人,跟他即時把行李都搬了來。”又吩咐:“打掃後花園西院乾淨,預備鋪陳,炕中籠下炭火。”堂上一呼,階下百諾,答應下去了。西門慶道:“老公公盛情,只是學生得罪夏公了。”何太監道:“他既出了衙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管他那鑾駕庫的事,管不的咱提刑所的事了。難怪於你。”不由分說,就打發玳安並馬上人吃了酒飯,差了幾名軍牢,各拿繩扛,逕往崔中書家搬取行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