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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門慶想著這個甜頭兒,過了兩日,又騎馬來婦人家行走。原是棋童、玳安兩個跟隨。到了門首,就吩咐棋童把馬回到獅子街房裡去。那馮媽媽專一替他提壺打酒,街上買東西整理,通小殷勤兒,圖些油菜養口。西門慶來一遭,與婦人一二兩銀子盤纏。白日裡來,直到起更時分才家去。瞞的家中鐵桶相似。馮媽媽每日在婦人這裡打勤勞兒,往宅里也去的少了。李瓶兒使小廝叫了他兩三遍,只是不得閒,要便鎖著門去了一日。

    一日,畫童兒撞見婆子,叫了來家。李瓶兒說道:“媽媽子成日影兒不見,乾的什麼貓兒頭差事?叫了一遍,只是不在,通不來這裡走走兒,忙的恁樣兒的!丟下好些衣裳帶孩子被褥,等你來幫著丫頭們拆洗拆洗,再不見來了。”婆子道:“我的奶奶,你到說得且是好,寫字的拿逃兵,我如今一身故事兒哩!賣鹽的做雕鑾匠,我是那咸人兒?”李瓶兒道:“媽媽子請著你就是不閒,成日賺的錢,不知在那裡。”婆子道:“老身大風颳了頰耳去──嘴也趕不上在這裡,賺甚麼錢?你惱我,可知心裡急急的要來,再轉不到這裡來,我也不知成日乾的什麼事兒哩。後邊大娘從那時與了銀子,教我門外頭替他捎個拜佛的蒲甸兒來,我只要忘了。昨日甫能想起來,賣蒲甸的賊蠻奴才又去了,我怎的回他?”李瓶兒道:“你還敢說沒有他甸兒,你就信信拖拖跟了和尚去了罷了!他與了你銀子,這一向還不替他買將來,你這等妝憨打呆的。”婆子道,“等我也對大娘說去,就交與他這銀子去。昨日騎騾子,差些兒沒掉了他的。”李瓶兒道:“等你掉了他的,你死也。”這媽媽一直來到後邊,未曾入月娘房,先走在廚下打探子兒。只見玉蕭和來興兒媳婦坐在一處,見了說道:“老馮來了!貴人,你在那裡來?你六娘要把你肉也嚼下來,說影邊兒就不來了。”那婆子走到跟前拜了兩拜,說道:“我才到他前頭來,吃他[口吉][口舌]了這一回來了。”玉蕭道:“娘問你替他捎的蒲甸兒怎樣的?”婆子道:“昨日拿銀子到門外,賣蒲甸的賣了家去了,直到明年三月里才來哩。銀子我還拿在這裡,姐你收了罷!”玉蕭笑道:“怪媽媽子,你爹還在屋裡兌銀子,等出去了,你還親交與他罷。”又道:“你且坐的。我問你,韓夥計送他女兒去了多少時了?也待回來,這一回來,你就造化了,他還謝你謝兒。”婆子道:“謝不謝,隨他了。他連今才去了八日,也得盡頭才得來家。”不一時,西門慶兌出銀子,與賁四拿了莊子上去,就出去了。  

    婆子走在上房,見了月娘,也沒敢拿出銀子來,只說蠻子有幾個粗甸子,都賣沒了,回家明年捎雙料好蒲甸來。月娘是誠實的人,說道:“也罷,銀子你還收著。到明年,我只問你要兩個就是了。”與婆子兒個茶食吃了。後又到李瓶兒房裡來,瓶兒因問:“你大娘沒罵你?”婆子道:“被我如此支吾,調的他喜歡了,倒與我些茶吃,賞了我兩個餅定出來了。”李瓶兒道:“還是昨日他往喬大戶家吃滿月的餅定。媽媽子,不虧你這片嘴頭子,六月里蚊子──也釘死了!”又道:“你今日與我洗衣服,不去罷了。”婆子道:“你收拾討下漿,我明日早來罷。後晌時分,還要到一個熟主顧人家幹些勾當兒。”李瓶兒道:“你這老貨,偏有這些胡枝扯葉的。你明日不來,我和你答話!”那婆子說笑了一回,脫身走了。李瓶兒留他:“你吃了飯去。”婆子道:“還飽著哩,不吃罷。”恐怕西門慶往王六兒家去,兩步做一步。正是:

    媒人婆地里小鬼,兩頭來回抹油嘴。

    一日走勾千千步,只是苦了兩隻腿。  

    第三十八回王六兒棒槌打搗鬼潘金蓮雪夜弄琵琶詞曰:

    銀箏宛轉,促柱調弦,聲繞樑間。巧作秦聲獨自憐。指輕妍,風回雪旋,緩揚清曲,響奪鈞天。說甚麼別鶴烏啼,試按《羅敷陌上》篇,休按《羅敷陌上》篇。

    話說馮婆子走到前廳角門首,看見玳安在廳[木鬲]子前,拿著茶盤兒伺候。玳安望著馮媽努嘴兒:“你老人家先往那裡去,俺爹和應二爹說了話就起身。已先使棋童兒送酒去了。”那婆子聽見,兩步做一步走的去了。原來應伯爵來說:“攬頭李智、黃四派了年例三萬香蠟等料錢糧下來,該一萬兩銀子,也有許多利息。上完了批,就在東平府見關銀子,來和你計較,做不做?”西門慶道:“我那裡做他!攬頭以假充真,買官讓官。我衙門裡搭了事件,還要動他。我做他怎的!”伯爵道:“哥若不做,叫他另搭別人。你只借二千兩銀子與他,每月五分行利,叫他關了銀子還你,你心下何如?”西門慶道:“既是你的分上,我挪一千銀子與他罷。如今我莊子收拾,還沒銀子哩。”伯爵見西門慶吐了口兒,說道:“哥若十分沒銀子,看怎麼再撥五百兩貨物兒,湊個千五兒與他罷,他不敢少下你的。”西門慶道:“他少下我的,我有法兒處。又一件,應二哥,銀子便與他,只不叫他打著我的旗兒,在外邊東誆西騙。我打聽出來,只怕我衙門監里放不下他。”伯爵道:“哥說的什麼話,典守者不得辭其責。他若在外邊打哥的旗兒,常沒事罷了,若壞了事,要我做甚麼?哥你只顧放心,但有差池,我就來對哥說。說定了,我明日叫他好寫文書。”西門慶道:“明日不教他來,我有勾當。叫他後日來。”說畢,伯爵去了。

    西門慶叫玳安伺候馬,帶上眼紗,問棋童去沒有。玳安道:“來了,取挽手兒去了。”不一時,取了挽手兒來,打發西門慶上馬,逕往牛皮巷來。不想韓道國兄弟韓二搗鬼,耍錢輸了,吃的光睜睜兒的,走來哥家,問王六兒討酒吃。袖子裡掏出一條小腸兒來,說道:“嫂,我哥還沒來哩,我和你吃壺燒酒。”那婦人恐怕西門慶來,又見老馮在廚下,不去兜攬他,說道:“我是不吃。你要吃拿過一邊吃去,我那裡耐煩?你哥不在家,招是招非的,又來做什麼?”那韓二搗鬼,把眼兒涎睜著,又不去,看見桌底下一壇白泥頭酒,貼著紅紙帖兒,問道:“嫂子,是那裡酒?打開篩壺來俺每吃。耶[口樂]!你自受用!”婦人道:“你趁早兒休動,是宅里老爹送來的,你哥還沒見哩。等他來家,有便倒一甌子與你吃。”韓二道:“等什麼哥?就是皇帝爺的,我也吃一鍾兒!”才待搬泥頭,被婦人劈手一推,奪過酒來,提到屋裡去了。把二搗鬼仰八叉推了一交,半日扒起來,惱羞變成怒,口裡喃喃吶吶罵道:“賊yín婦,我好意帶將菜兒來,見你獨自一個冷落落,和你吃杯酒。你不理我,倒推我一交。我教你不要慌,你另敘上了有錢的漢子,不理我了,要把我打開,故意兒囂我,訕我,又[走多]我。休叫我撞見,我叫你這不值錢的yín婦,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婦人見他的話不妨頭,一點紅從耳邊起,須臾紫脹了雙腮,便取棒槌在手,趕著打出來,罵道:“賊餓不死的殺才!你那裡[口床]醉了,來老娘這裡撒野火兒。老娘手裡饒你不過!”那二搗鬼口裡喇喇哩哩罵yín婦,直罵出門去。不想西門慶正騎馬來,見了他,問是誰,婦人道:“情知是誰,是韓二那廝,見他哥不在家,要便耍錢輸了,吃了酒來毆我。有他哥在家,常時撞見打一頓。”那二搗鬼看見,一溜煙跑了。西門慶又道:“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門裡與他做功德!”婦人道:“又叫爹惹惱。”西門慶道:“你不知,休要慣了他。”婦人道:“爹說的是。自古良善彼人欺,慈悲生患害。”一面讓西門慶明間內坐。西門慶吩咐棋童回馬家去,叫玳安兒:“你在門首看,但掉著那光棍的影兒,就與我鎖在這裡,明日帶到衙門裡來。”玳安道:“他的魂兒聽見爹到,不知走的那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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