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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起來,向鏡台前重勻粉臉,再整雲鬟。出來院內要打秋jú。那春梅旋去外邊叫了琴童兒來吊板子。金蓮問道:“叫你拿酒,你怎的拿冷酒與爹吃?原來你家沒大了,說著,你還釘嘴鐵舌兒的!”喝聲:“叫琴童兒與我老實打與這奴才二十板子!”那琴童才打到十板子上,多虧了李瓶兒笑嘻嘻走過來勸住了,饒了他十板。金蓮教與李瓶兒磕了頭,放他起來,廚下去了。李瓶兒道:“老潘領了個十五歲的丫頭,後邊二姐姐買了房裡使喚,要七兩五錢銀子。請你過去瞧瞧。”金蓮遂與李瓶兒一同後邊去了。李嬌兒果問西門慶用七兩銀子買了,改名夏花兒,房中使喚,不在話下。
單表來保同吳主管押送生辰擔,正值炎蒸天氣,路上十分難行,免不得飢餐渴飲。有日到了東京萬壽門外,尋客店安下。到次日,齎台馱箱禮物,逕到天漢橋蔡太師府門前伺候。來保教吳主管押著禮物,他穿上青衣,逕向守門官吏唱了個喏。那守門官吏問道:“你是那裡來的?”來保道:“我是山東清河縣西門員外家人,來與老爺進獻生辰禮物。”官吏罵道:“賊少死野囚軍!你那裡便興你東門員外、西門員外?俺老爺當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論三台八位,不論公子王孫,誰敢在老爺府前這等稱呼?趁早靠後!”內中有認的來保的,便安撫來保說道:“此是新參的守門官吏,才不多幾日,他不認的你,休怪。你要稟見老爺,等我請出翟大叔來。”這來保便向袖中取出一包銀子,重一兩,遞與那人。那人道:“我到不消。你再添一分,與那兩個官吏,休和他一般見識。”來保連忙拿出三包銀子來,每人一兩,都打發了。那官吏才有些笑容兒,說道:“你既是清河縣來的,且略等候,等我領你先見翟管家。老爺才從上清寶霄宮進了香回來,書房內睡。”良久,請將翟管家出來,穿著涼鞋淨襪,青絲絹道袍。來保見了,忙磕下頭去。翟管家答禮相還,說道:“前者累你。你來與老爺進生辰擔禮來了?”來保先遞上一封揭帖,腳下人捧著一對南京尺頭,三十兩白金,說道:“家主西門慶,多上覆翟爹,無物表情,這些薄禮,與翟爹賞人。前者鹽客王四之事,多蒙翟爹費心。”翟謙道:“此禮我不當受。罷,罷,我且收下。”來保又遞上太師壽禮帖兒,看了,還付與來保,吩咐把禮抬進來,到二門裡首伺候。原來二門西首有三間倒座,來往雜人都在那裡待茶。須臾,一個小童拿了兩盞茶來,與來保、吳主管吃了。
少頃,太師出廳。翟謙先稟知太師,然後令來保、吳主管進見,跪於階下。翟謙先把壽禮揭帖呈遞與太師觀看,來保、吳主管各抬獻禮物。但見:黃烘烘金壺玉盞,白晃晃減[革反]仙人。錦繡蟒衣,五彩奪目;南京[糹寧]緞,金碧交輝。湯羊美酒,盡貼封皮;異果時新,高堆盤盒。如何不喜,便道:“這禮物決不好受的,你還將回去。”慌的來保等在下叩頭,說道:“小的主人西門慶,沒甚孝意,些小微物,進獻老爺賞人。”太師道:“既是如此,令左右收了。”旁邊祗應人等,把禮物盡行收下去。太師又道:“前日那滄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書,與你巡撫侯爺說了。可見了分上不曾?”來保道:“蒙老爺天恩,書到,眾鹽客就都放出來了。”太師又向來保說道:“累次承你主人費心,無物可伸,如何是好?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來保道:“小人的主人一介鄉民,有何官役?”太師道:“既無官役,昨日朝廷欽賜了我幾張空名告身札付,我安你主人在你那山東提刑所,做個理刑副千戶,頂補千戶賀金的員缺,好不好?”來保慌的叩頭謝道:“蒙老爺莫大之恩,小的家主舉家粉首碎身,莫能報答!”於是喚堂候官抬書案過來,即時籤押了一道空名告身札付,把西門慶名字填註上面,列銜金吾衛衣左所副千戶、山東等處提刑所理刑。又向來保道:“你二人替我進獻生辰禮物,多有辛苦。”因問:“後邊跪的是你甚麼人?”來保才待說是夥計,那吳主管向前道:“小的是西門慶舅子,名喚吳典恩。”太師道:“你既是西門慶舅子,我觀你倒好個儀表。”喚堂候官取過一張札付:“我安你在本處清河縣做個驛丞,倒也去的。”那吳典恩慌的磕頭如搗蒜。又取過一張札付來,把來保名字填寫山東鄆王府,做了一名校尉。俱磕頭謝了,領了札付。吩咐明日早晨,吏、兵二部掛號,討勘合,限日上任應役。又吩咐翟謙西廂房管待酒飯,討十兩銀子與他二人做路費,不在話下。
看官聽說:那時徽宗,天下失政,jian臣當道,讒佞盈朝,高、楊、童、蔡四個jian黨,在朝中賣官鬻獄,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價。夤緣鑽刺者,驟升美任;賢能廉直者,經歲不除。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污吏遍滿天下,役煩賦興,民窮盜起,天下騷然。不因jian臣居台輔,合是中原血染人。
當下翟謙把來保、吳主管邀到廂房管待,大盤大碗飽餐了一頓。翟謙向來保說:“我有一件事,央及你爹替我處處,未知你爹肯應承否?”來保道:“翟爹說那裡話!蒙你老人家這等老爺前扶持看顧,不揀甚事,但肯吩咐,無不奉命。”翟謙道:“不瞞你說,我答應老爺,每日止賤荊一人。我年將四十,常有疾病,身邊通無所出。央及你爹,你那貴處有好人才女子,不拘十五六上下,替我尋一個送來。該多少財禮,我一一奉過去。”說畢,隨將一封人事並回書付與來保,又送二人五兩盤纏。來保再三不肯受,說道:“剛才老爺上已賞過了。翟爹還收回去。”翟謙道:“那是老爺的,此是我的,不必推辭。”當下吃畢酒飯,翟謙道:“如今我這裡替你差個辦事官,同你到下處,明早好往吏、兵二部掛號,就領了勘合,好起身。省的你明日又費往返了。我吩咐了去,部里不敢遲滯你文書。”一面喚了個辦事官,名喚李中友:“你與二位明日同到部里掛了號,討勘合來回我話。”那員官與來保、吳典恩作辭,出的府門,來到天漢橋街上白酒店內會話。來保管待酒飯,又與了李中友三兩銀子,約定明日絕早先到吏部,然後到兵部,都掛號討了勘合。聞得是太師老爺府里,誰敢遲滯,顛倒奉行。金吾衛太尉朱[面力],即時使印,簽了票帖,行下頭司,把來保填注在本處山東鄆王府當差。又拿了個拜帖,回翟管家。不消兩日,把事情幹得完備。有日雇頭口起身,星夜回清河縣來報喜。正是:
富貴必因jian巧得,功名全仗鄧通成。
且說一日三伏天氣,西門慶在家中聚景堂上大卷棚內,賞玩荷花,避暑飲酒。吳月娘與西門慶俱上坐,諸妾與大姐都兩邊列坐,春梅、迎春、玉簫、蘭香,一般兒四個家樂在旁彈唱。怎見的當日酒席?但見:
盆栽綠糙,瓶插紅花。水晶簾卷蝦須,雲母屏開孔雀。盤堆麟脯,佳人笑捧紫霞觴;盆浸冰桃,美女高擎碧玉[口口冖斗]。食烹異品,果獻時新。弦管謳歌,奏一派聲清韻美;綺羅珠翠,擺兩行舞女歌兒。當筵象板撒紅牙,遍體舞裙鋪錦繡。消遣壺中閒日月,遨遊身外醉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