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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樓掀開簾兒先進去,說道:”我怎的走了去就牽了他來!他不敢不來!“便道:”我兒,還不過來與你娘磕頭!“在旁邊便道:”親家,孩兒年幼,不識好歹,衝撞親家。高抬貴手,將就他罷,饒過這一遭兒。到明日再無禮,犯到親家手裡,隨親家打,我老身也不敢說了。“那潘金蓮與月娘磕了四個頭,跳起來,趕著玉樓打道:”汗邪了你這麻yín婦,你又做我娘來了。“連眾人都笑了,那月娘忍不住也笑了。玉樓道:”賊奴才,你見你主子與了你好臉兒,就抖毛兒打起老娘來了。“大妗子道:”你姐妹們笑開,恁歡喜歡喜卻不好?就是俺這姑娘一時間一言半語(目吉)(目舌)你們,大家廝抬廝敬,盡讓一句兒就罷了。常言:’牡丹花兒雖好,還要綠葉扶持。‘“月娘道:”他不言語,那個好說他?“金蓮道:”娘是個天,俺每是個地。娘容了俺每,俺每骨禿叉著心裡。“玉樓打了他肩背一下,說道:”我的兒,你這回才像老娘養的。且休要說嘴,俺每做了這一日話,也該你來助助忙兒。“這金蓮便向炕上與玉樓裝定果盒,不在話下。
琴童討將藥來,西門慶看了藥貼,就叫送進來與月娘、玉樓。月娘便問玉樓:”你也討藥來?“玉樓道:”還是前日看根兒,下首里只是有些怪疼,我教他爹對任醫官說,稍帶兩服丸子藥來我吃。“月娘道:”你還是前日空心掉了冷氣了,那裡管下寒的是!“按下後邊。卻說前廳宋御史先到了,西門慶陪他在卷棚內坐。宋御史深謝其爐鼎之事:”學生還當奉價。“西門慶道:”奉送公祖,猶恐見卻,豈敢雲價。“宋御史道:”這等,何以克當?“一面又作揖致謝。茶罷,因說起地方民情風俗一節,西門慶大略可否而答之。次問及有司官員,西門慶道:”卑職只知本府胡正堂民望素著,李知縣吏事克勤。其餘不知其詳,不敢妄說。“宋御史問道:”守備周秀曾與執事相交,為人卻也好不好?“西門慶道:”周總兵雖歷練老成,還不如濟州荊都監,青年武舉出身,才勇兼備,公祖倒看他看。“宋御史道:”莫不是都監荊忠?執事何以相熟?“西門慶道:”他與我有一面之交,昨日遞了個手本與我,望乞公祖青盼一二。“宋御史道:”我也久聞他是個好將官。“又問其次者,西門慶道:”卑職還有妻兄吳鎧,見任本衙右所正千戶之職。昨日委管修義倉,例該升指揮,亦望公祖提拔,實卑職之沾恩惠也。“宋御史道:”既是令親,到明日類本之時,不但加升本等職級,我還保舉他見任管事。“西門慶連忙作揖謝了,因把荊都監並吳大舅履歷手本遞上。宋御史看了,即令書吏收執,分付:”到明日類本之時,呈行我看。“那吏典收下去了。西門慶又令左右悄悄遞了三兩銀子與他,不在話下。
正說話間,前廳鼓樂響,左右來報:”兩司老爺都到了。“慌的西門慶即出迎接,到廳上敘禮。這宋御史慢慢才走出花園角門。眾官見禮畢數,觀看正中擺設大插卓一張,五老定勝方糖,高頂簇盤,甚是齊正,周圍卓席俱豐勝,心中大悅。都望西門慶謝道:”生受,容當奉補。“宋御史道:”分資誠為不足,四泉看我分上罷了,諸公不消奉補。“西門慶道:”豈有此理。“一面各分次序坐下,左右拿上茶來。眾官又一面差官邀去。
看看等到午後,只見一匹報馬來到說:”侯爺來了。“這裡兩邊鼓樂一齊響起,眾官都出大門迎接。宋御史只在二門裡相候。不一時,藍旗馬道過盡,侯巡撫穿大紅孔雀,戴貂鼠暖耳,渾金帶,坐四人大轎,直至門首下轎。眾官迎接進來。宋御史亦換了大紅金雲白豸暖耳,犀角帶,相讓而入。到於大廳上,敘畢禮數,各官廷參畢,然後是西門慶拜見。侯巡撫因前次擺酒請六黃太尉,認得西門慶。即令官吏拿雙紅友生侯-單拜貼,遞與西門慶。西門慶雙手接了,分付家人捧上去。一面參拜畢,寬衣上坐。眾官兩旁僉坐,宋御史居主位。奉畢茶,階下動起樂來。宋御史遞酒簪花,捧上尺頭,隨即抬下卓席來,裝在盒內,差官吏送到公廳去了。然後上坐,獻湯飯,割獻花豬,俱不必細說。先是教坊吊隊舞,撮弄百戲,十分齊整。然後才是海鹽子弟上來磕頭,呈上關目揭貼。侯公分付搬演《裴晉公還帶記》。唱了一折下來,又割錦纏羊。端的花簇錦攢,吹彈歌舞,簫韶盈耳,金貂滿座。有詩為證:
華堂非霧亦非漸,歌遏行雲酒滿筵。
不但紅娥垂玉佩,果然綠鬢插金蟬。
侯巡撫只坐到日西時分,酒過數巡,歌唱兩折下來,令左右拿五兩銀子,分賞廚役、茶酒、樂工、腳下人等,就穿衣起身。眾官俱送出大門,看著上轎而去。回來,宋御史與眾官謝了西門慶,亦告辭而歸。
西門慶送了回來,打發樂工散了。因見天色尚早,分付把卓席休動。一面使小廝請吳大舅並溫秀才、應伯爵、傅夥計、甘夥計、賁第傳、陳敬濟來坐,聽唱。又拿下兩卓酒肴,打發子弟吃了。等的人來,教他唱《四節記(冬景)韓熙載夜宴陶學士》抬出梅花來,放在兩邊卓上,賞梅飲酒。先是三夥計來旁坐下。不一時,溫秀才也過來了,吳大舅、吳二舅、應伯爵都來了。應伯爵與西門慶唱喏:”前日空過眾位嫂子,又多謝重禮。“西門慶笑罵道:”賊天殺的狗材,你打窗戶眼兒內偷瞧的你娘們好!“伯爵道:”你休聽人胡說,豈有此理。我想來也沒人。“指王經道:”就是你這賊狗骨禿兒,乾淨來家就學舌。我到明日把你這小狗骨禿兒肉也咬了。“說畢,吃了茶。
吳大舅要到後邊,西門慶陪下來,向吳大舅如此這般說:”對宋大巡已替大舅說,他看了揭貼,交付書辦收了。我又與了書辦三兩銀子,連荊大人的都放在一處。他親口許下,到明日類本之時,自有意思。“吳大舅聽了,滿心歡喜,連忙與西門慶唱喏:”多累姐夫費心。“西門慶道:”我就說是我妻兄,他說既是令親,我已定見過分上。“於是同到房中,見了月娘。月娘與他哥道萬福。大舅向大妗子說道:”你往家去罷了,家裡沒人,如何只顧不去了?“大妗子道:”三姑娘留下,教我過了初三日去哩。“吳大舅道:”既是姑娘留你,到初四日去便了。“說畢,來到前邊,同眾坐下飲酒。不一時,下邊戲子鑼鼓響動,搬演《韓熙載夜宴(郵亭佳遇)》。正在熱鬧處,忽見玳安來說:”喬親家爹那裡,使了喬通在下邊請爹說話。“西門慶隨即下席見喬通。喬通道:”爹說昨日空過親家。爹使我送那援納例銀子來,一封三十兩,另外又拿著五兩與吏房使用。“西門慶道:”我明日早封過與胡大尹,他就與了札付來。又與吏房銀子做甚麼?你還帶回去。“一面分付玳安拿酒飯點心,管待喬通,打發去了。
話休饒舌。當日唱了《郵亭》兩折,有一更時分,西門慶前邊人散了,看收了家火,就進入月娘房來。大妗子正坐的,見西門慶進來,連忙往那邊屋裡去了。西門慶因向月娘說:”我今日替你哥如此這般對宋巡按說,他許下除加升一級,還教他見任管事,就是指揮僉事。我剛才已對你哥說了,他好不喜歡,只在年終就題本。“月娘便道:”沒的說,他一個窮衛家官兒,那裡有二三百銀子使?“西門慶道:”誰問他要一百文錢兒。我就對宋御史說是我妻兄,他親口既許下,無有個不做分上的。“月娘道:”隨你與他干,我不管你。“西門慶便問玉簫:”替你娘煎了藥,拿來我瞧著,打發你娘吃了罷。“月娘道:”你去,休管他,等我臨睡自家吃。“那西門慶才待往外走,被月娘又叫回來,問道:”你往那裡去?若是往前頭去,趁早兒不要去。他頭裡與我陪過不是了,只少你與他陪不是去哩。“西門慶道:”我不往他屋裡去。“月娘道:”你不往他屋裡去,往誰屋裡去?那前頭媳婦子跟前也省可去。惹的他昨日對著大妗子,好不拿話兒咂我,說我縱容著你要他,圖你喜歡哩。你又恁沒廉恥的。“西門慶道:”你理那小yín婦兒怎的!“月娘道:”你只依我說,今日偏不要你往前邊去,也不要你在我這屋裡,你往下邊李嬌姐房裡睡去。隨你明日去不去,我就不管了。“西門慶見恁說,無法可處,只得往李嬌兒房裡歇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