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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大舅飲了幾杯,見天晚要起身。伯才道:“日色將落,晚了趕不下山去。倘不棄,在小道方丈權宿一宵,明早下山從容些。”吳大舅道:“爭奈有些小行李在店內,誠恐一時小人羅唣。”伯才笑道:“這個何須掛意!決無絲毫差池。聽得是我這裡進香的,不拘村坊店面,聞風害怕,好不好把店家拿來本州來打,就教他尋賊人下落。”吳大舅聽了,就坐住了。伯才拿大鐘斟上酒來。吳大舅見酒利害,便推醉更衣,遂往後邊閣上觀看隨喜去了。這月娘覺身子乏困,便在床上側側兒。這石伯才一面把房門拽上,外邊去了。

    月娘方才床上歪著,忽聽裡面響亮了一聲,床背後紙門內跳出一個人來,淡紅面貌,三柳髭鬚,約三十年紀,頭戴滲青巾,身穿紫錦-衫,雙手抱住月娘,說道:“小生殷天錫,乃高太守妻弟。久聞娘子乃官豪宅眷,天然國色,思慕如渴。今既接英標,乃三生有幸,倘蒙見憐,死生難忘也。”一面按著月娘在床上求歡。月娘唬的慌做一團,高聲大叫:“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沒事把良人妻室,強霸攔在此做甚!”就要奪門而走。被天錫抵死攔擋不放,便跪下說:“娘子禁聲,下顧小生,懇求憐允。”那月娘越高聲叫的緊了,口口大叫:“救人!”平安、玳安聽見是月娘聲音,慌慌張張走去後邊閣上,叫大舅說:“大舅快去,我娘在方丈和人合口哩。”這吳大舅慌的兩步做一步奔到方丈推門,那裡推得開。只見月娘高聲:“清平世界,攔燒香婦女在此做甚麼?”這吳大舅便叫:“姐姐休慌,我來了!”一面拿石頭把門砸開。那殷天錫見有人來,撇開手,打床背後一溜煙走了。原來這石道士床背後都有出路。  

    吳大舅砸開方丈門。問月娘道:“姐姐,那廝玷污不曾?”月娘道:“不曾玷污。那廝打床背後走了。”吳大舅尋道士,那石道士躲去一邊,只教徒弟來支調。大舅大怒,喝令手下跟隨玳安、來安兒把道士門窗戶壁都打碎了。一面保月娘出離碧霞宮,上了轎子,便趕下山來。

    約黃昏時分起身,走了半夜,方到山下客店內。如此這般,告店小二說。小二叫苦連聲,說:“不合惹了殷太歲,他是本州知州相公妻弟,有名殷太歲。你便去了,俺開店之家,定遭他凌辱,怎肯干休!”吳大舅便多與他一兩店錢,取了行李,保定月娘轎子,急急奔走。後面殷天錫氣不舍,率領二三十閒漢,各執腰刀短棍,趕下山來。

    吳大舅一行人,兩程做一程,約四更時分,趕到一山凹里。遠遠樹木叢中有燈光,走到跟前,卻是一座石洞,裡面有一老僧秉燭念經。吳大舅問:“老師,我等頂上燒香,被強人所趕,奔下山來,天色昏黑,迷蹤失路至此。敢問老師,此處是何地名?從那條路回得清河縣去?”老僧說:“此是岱嶽東峰,這洞名喚雪澗洞。貧僧就叫雪洞禪師,法名普靜,在此修行二三十年。你今遇我,實乃有緣。休往前去,山下狼雖虎豹極多。明日早行,一直大道就是你清河縣了。”吳大舅道:“只怕有人追趕。”老師把眼一觀說:“無妨,那強人趕至半山,已回去了。”因問月娘姓氏。吳大舅道:“此乃吾妹,西門慶之妻。因為夫主,來此進香。得遇老師搭救,恩有重報,不敢有忘。”於是在洞內歇了一夜。  

    次日天不亮,月娘拿出一匹大布謝老師。老師不受,說:“貧曾只化你親生一子作個徒弟,你意下何如?”吳大舅道:“吾妹止生一子,指望承繼家業。若有多餘,就與老師作徒弟。”月娘道:“小兒還小,今才不到一周歲兒,如何來得?”老師道:“你只許下,我如今不問你要,過十五年才問你要哩。”月娘口中不言,過十五年再作理會,遂含糊許下老師。一面作辭老師,竟奔清河縣大道而來。正是:

    世上只有人心歹,萬物還教天養人。

    但交方寸無諸惡,狼虎叢中也立身。

    第八十五回吳月娘識破jian情春梅姐不垂別淚詩曰:

    情若連環總不解,無端招引旁人怪。好事多磨成又敗,應難捱,相冷眼誰揪採?

    鎮日愁眉和斂黛,闌干倚遍無聊賴。但願五湖明月在,權寧耐,終須還了鴛鴦債。

    話說月娘取路來家,不題。單表金蓮在家,和陳敬濟兩個就如雞兒趕蛋相似,纏做一處。一日,金蓮眉黛低垂,腰肢寬大,終日懨懨思睡,茶飯懶咽,教敬濟到房中說:“奴有件事告你說,這兩日眼皮兒懶待開,腰肢兒漸漸大,肚腹中撲撲跳,茶飯兒怕待吃,身子好生沉困。有你爹在時,我求薛姑子符藥衣胞那等安胎,白沒見個蹤影。今日他沒了,和你相交多少時兒,便有了孩子。我從三月內洗身上,今方六個月,已有半肚身孕。往常時我排磕人,今日卻輪到我頭上。你休推睡里夢裡,趁你大娘未來家,那裡討貼墜胎的藥,趁早打落了這胎氣。不然,弄出個怪物來,我就尋了無常罷了,再休想抬頭見人。”敬濟聽了,便道:“咱家鋪中諸樣藥都有,倒不知那幾樣兒墜胎,又沒方修治。你放心,不打緊處,大街坊胡太醫,他大小方脈,婦人科,都善治,常在咱家看病。等我問他那裡贖取兩貼,與你下胎便了。”婦人道:“好哥哥,你上緊快去,救奴之命。”  

    這陳敬濟包了三錢銀子,逕到胡太醫家來。胡太醫正在家,出來相見聲喏,認的敬濟是西門大官人女婿,讓坐說:“一向稀面,動問到舍有何見教?”敬濟道:“別無干瀆。”向袖中取出白金三星:“充藥資之禮,敢求下胎良劑一二貼,足見盛情。”胡太醫道:“天地之間,以好生為德。人家十個九個只要安胎的藥,你如何倒要打胎?沒有,沒有。”敬濟見他掣肘,又添了二錢藥資,說:“你休管他,各人家自有用處。此婦女子生落不順,情願下胎。”這胡太醫接了銀子,說道:“不打緊,我與你一服紅花一掃光。吃下去,如人行五里,其胎自落矣。”於是取了兩貼,付與敬濟。敬濟得了藥,作辭胡太醫,到家遞與婦人。婦人到晚夕,煎湯吃下去,登時滿肚裡生疼,睡在炕上,教春梅按在肚上只情揉揣。可霎作怪,須臾坐淨桶,把孩子打下來了。只說身上來,令秋jú攪糙紙倒在毛司里。次日,掏坑的漢子挑出去,一個白胖的孩子兒。常言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不消幾日,家中大小都知金蓮養女婿,偷出私孩子來了。

    且說吳月娘有日來家。往回去了半個月光景,來時正值十月天氣。家中大小接著,知前拜罷,就對玉樓眾姐妹,把岱嶽廟中的事,從頭告訴一遍,因大哭一場。合家大小都來參見了。月娘見奶子抱孝哥兒到跟前,子母相會在一處。燒紙,置酒管待吳大舅回家。晚夕,眾姊妹與月娘接風,俱不在話下。

    到第二日,月娘因路上風霜跋涉,著了辛苦,又吃了驚怕,身上疼痛沉困,整不好了兩三日。那秋jú在家,把金蓮、敬濟兩人幹的勾當,聽的滿耳滿心,要告月娘說。走到上房門首,又被小玉噦罵在臉上,大耳刮子打在他臉上,罵道:“賊說舌的奴才,趁早與我走!俺奶奶遠路來家,身子不快活,還未起來。氣了他,倒值了多的。”罵的秋jú忍氣吞聲,喏喏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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