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頁
正坐著說話,只見奶子如意兒向前對月娘說:“哥兒來家這半日,只是昏睡不醒,口中出冷氣,身上湯燒火熱的。”這月娘聽見慌了,向炕上抱起孩兒來,口-著口兒,果然出冷汗,渾身發熱,罵如意兒:“好yín婦,此是轎子冷了孩兒了。”如意兒道:“我拿小被兒裹的緊緊的,怎得凍著?”月娘道:“再不是抱了往那死鬼墳上,唬了他來了。那等分付教你休抱他去,你不依,浪著抱的去了。”如意兒道:“早小玉姐姐看著,只抱了他那裡看看就來了,幾時唬著他來!”月娘道:“別要說嘴,看那看兒便怎的?卻把他唬了。”急忙叫來安兒:“快請劉婆子去。”不一時,劉婆來到。看了脈息,摸了身上,說:“著了些涼寒,撞見邪祟了。”留了兩服硃砂丸,用薑湯灌下去。分付奶子抱著他,熱炕上睡到半夜,出了些冷汗,身上才涼了。於是管待劉婆子吃了茶,與了他三錢銀子,叫他明日還來看看。一家子慌的要不的,起起倒倒,整亂了半夜。
卻說來旺,次日依舊挑將生活擔兒,來到西門慶門首,與來昭唱喏,說:“昨日雪姑娘留下我些生活,許下今日教我來取銀子,就見見大娘。”來昭道:“你且去著,改日來。昨日大娘來家,哥兒不好,叫醫婆、太醫看,下藥,整亂了一夜,好不心,今日才好些,那得工夫稱銀子與你。”正說著,只見月娘、玉樓、雪娥送出劉婆子,來到大門首,看見來旺兒。那來旺兒扒在地下,與月娘、玉樓磕下兩個頭。月娘道:“幾時不見你,就不來這裡走走。”來旺兒悉將前事說了一遍,“要來不好來的。”月娘道:“舊兒女人家,怕怎的?你爹又沒了。當初只因潘家那yín婦,一頭放火,一頭放水,架的舌,把個好媳婦兒生生逼勒的吊死了,將有作沒,把你墊發了去。今日天也不容,他往那去了!”來旺兒道:“也說不的,只是娘心裡明白就是了。”說了回話,月娘問他:“賣的是甚樣生活?拿出來瞧。”揀了他幾件首飾,該還他三兩二錢銀子,都用等子稱了與他。叫他進入儀門裡面,分付小玉取一壺酒來,又是一盤點心,教他吃。那雪娥在廚上一力攛掇,又熱了一大碗肉出來與他。吃的酒飯飽了,磕頭出門。月娘、玉樓眾人歸到後邊去。雪娥獨自悄悄和他說話:“你常常來走著,怕怎的!奴有話教來昭嫂子對你說。我明日晚夕,在此儀門裡紫牆兒跟前耳房內等你。”兩個遞了眼色,這來旺兒就知其意,說:“這儀門晚夕關不關?”雪娥道:“如此這般,你來先到來昭屋裡,等到晚夕,踩著梯凳,越過牆,順著遮牆,我這邊接你下來。咱二人會合一回,還有細話與你說。”這來旺得了此話,正是歡從額起,喜向腮生,作辭雪娥,挑擔兒出門。正是:不著家神,弄不得家鬼。有詩為證:
閒來無事倚門闌,偶遇多情舊日緣。
對人不敢高聲語,故把秋波送幾番。
這來旺兒歡喜來家,一宿無話。到次日,也不挑擔兒出來賣生活,慢慢踅來西門慶門首,等來昭出來與他唱喏。那來昭便說:“旺哥稀罕,好些時不見你了。”來旺兒笑道:“不是也不來,裡邊雪姑娘少我幾錢生活銀,討討。”來昭一面把來旺兒讓到房裡坐下。來旺兒道:“嫂子怎不見?”來昭道:“你嫂子今日後邊上灶哩。”那來旺兒拿出一兩銀子,遞與來昭,說:“這銀子取壺酒來,和哥嫂吃。”來昭道:“何消這許多。”即叫他兒子鐵棍兒過來。那鐵棍吊起頭去--十五歲了,拿壺出來,打了一大注酒,使他後邊叫一丈青來。不一時,一丈青蓋了一錫鍋熱飯,一大碗雜熬下飯,兩碟菜蔬,說道:“好呀,旺官兒在這裡。”來昭便拿出銀子與一丈青瞧,說:“兄弟破費,要打壺酒咱兩口兒吃。”一丈青笑道:“無功消受,怎生使得?”一面放了炕桌,讓來旺炕上坐。擺下酒菜,把酒來斟。來旺兒先傾頭一盞,遞與來昭,次遞一盞與一丈青,深深唱喏,說:“一向不見哥嫂,這盞水酒孝順哥嫂。”一丈青便說:“哥嫂不道酒肉吃傷了!你對真人休說假話。裡邊雪姑娘昨日已央及達知我了,你兩個舊情不斷,托俺每兩口兒如此這般周全你。你休推睡里夢裡,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你若入港相會,有東西出來,休要獨吃,須把些汁水教我呷一呷,俺替你每須耽許多利害。”那來旺便跪下說:“只望哥嫂周全,並不敢有忘。”說畢,把酒吃了一回。一丈青往後邊和雪娥答了話出來,對他說,約定晚上來,來昭屋裡窩藏,待夜裡關上儀門,後邊人歇下,越牆而過,於中取事。有詩為證:
報應本無私,影響皆相似。
要知禍福因,但看所為事。
這來旺得了此言,回來家,巴不到晚,踅到來昭屋裡,打酒和他兩口兒吃。至更深時分,更無一人覺的,直待的大門關了,後邊儀門上了拴,家中大小歇息定了,彼此都有個暗號兒,只聽牆內雪娥咳嗽之聲。這來旺兒踏著梯凳,黑暗中扒過粉牆,雪娥那邊用凳子接著。兩個就在西耳房堆馬鞍子去處,兩個相摟相抱,雲雨做一處。彼此都是曠夫寡婦,欲心如火。那來旺兒纓槍強壯,盡力弄了一回,樂極精來,一泄如注。干畢,雪娥遞與他一包金銀首飾,幾兩碎銀子,兩件段子衣服,分付:“明日晚夕你再來,我還有些細軟與你。你外邊尋下安身去處。往後這家中過不出好來,不如和你悄悄出去,外邊尋下房兒,成其夫婦。你又會銀行手藝,愁過不得日子?”來旺兒便說:“如今東門外細米巷,有我個姨娘,有名收生的屈老娘。你那裡曲彎小巷,倒避眼,咱兩個投奔那裡去。遲些時,看無動靜,我帶你往原籍家裡,買幾畝地種去也好。”兩個商量已定。這來旺就作別雪娥,依舊扒過牆來,到來昭屋裡。等至天明,開了大門,挨身出去。到黃昏時分,又來門首,踅入來昭屋裡。晚夕依舊跳過牆去,兩個幹事。朝來暮往,非止一日,也抵盜了許多細軟東西,金銀器皿,衣服之類。來昭兩口子也得抽分好些肥己,俱不必細說。
一日,後邊月娘看孝哥兒出花兒,心中不快,睡得早。這雪娥房中使女中秋兒,原是大姐使的,因李嬌兒房中元宵兒被敬濟要了,月娘就把中秋兒與了雪娥,把元宵兒伏侍大姐。那一日,雪娥打發中秋兒睡下,房裡打點一大包釵環頭面,裝在一個匣內,用手帕蓋了頭,隨身衣服,約定來旺兒在來昭屋裡等候,兩個要走。來昭便說:“不爭你走了,我看守大門,管放水鴨兒!若大娘知道,問我要人怎的?不如你每打房上去,就驪破些瓦,還有蹤跡。”來旺兒道:“哥也說得是。”雪娥又留一個銀折盂,一根金耳斡,一件青綾襖,一條黃綾裙,謝了他兩口兒。直等五更鼓,月黑之時,隔房扒過去。來昭夫婦又篩上兩大鐘暖酒,與來旺、雪娥吃,說:“吃了好走,路上壯膽些。”吃到五更時分,每人拿著一根香,驪著梯子,打發兩個扒上房去,一步一步把房上瓦也跳破許多。比及扒到房檐跟前,街上人還未行走,聽巡捕的聲音,這來旺兒先跳下去,後卻教雪娥驪著他肩背,接摟下來。兩個往前邊走,到十字路口上,被巡捕的攔住,便問:“往那裡去的男女?”雪娥便唬慌了手腳。這來旺兒不慌不忙,把手中官香彈了一彈,說道:“俺是夫婦二人,前往城外岳廟裡燒香,起的早了些,長官勿怪。”那人問:“背的包袱內是甚麼?”來旺兒道:“是香燭紙馬。”那人道:“既是兩口兒岳廟燒香,也是好事,你快去罷。”這來旺兒得不的一聲,拉著雪娥,往前飛走。走到城下,城門才開。打人鬧里挨出城去,轉了幾條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