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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前野意無人識,幾點碧桃春自開。

    第二回俏潘娘簾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說技詞曰:

    芙蓉面,冰雪肌,生來娉婷年已笄。裊裊倚門余。梅花半含蕊,似開還閉。初見簾邊,羞澀還留住;再過樓頭,款接多歡喜。行也宜,立也宜,坐也宜,偎傍更相宜。

    話說當日武松來到縣前客店內,收拾行李鋪蓋,交土兵挑了,引到哥家。那婦人見了,強如拾得金寶一般歡喜,旋打掃一間房與武松安頓停當。武松吩咐土兵回去,當晚就在哥家歇宿。次日早起,婦人也慌忙起來,與他燒湯淨面。武松梳洗裹幘,出門去縣裡畫卯。婦人道:“叔叔畫了卯,早些來家吃早飯,休去別處吃了。”武松應的去了。到縣裡畫卯已畢,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那婦人又早齊齊整整安排下飯。三口兒同吃了飯,婦人雙手便捧一杯茶來,遞與武松。武松道:“交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明日撥個土兵來使喚。”那婦人連聲叫道:“叔叔卻怎生這般計較!自家骨肉,又不服事了別人。雖然有這小丫頭迎兒,奴家見他拿東拿西,蹀里蹀斜,也不靠他。就是撥了土兵來,那廝上鍋上灶不乾淨,奴眼裡也看不上這等人。”武松道:“恁的卻生受嫂嫂了。”有詩為證:  

    武松儀表豈風流,嫂嫂yín心不可收。

    籠絡歸來家裡住,相思常自看衾稠。

    話休絮煩。自從武松搬來哥家裡住,取些銀子出來與武大,買餅饊茶果,請那兩邊鄰舍。都鬥分子來與武松人情。武大又安排了回席,不在話下。過了數日,武松取出一匹彩色段子與嫂嫂做衣服。那婦人堆下笑來,便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賜與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了,道個萬福。自此武松只在哥家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賣炊餅。武松每日自去縣裡承差應事,不論歸遲歸早,婦人頓茶頓飯,歡天喜地伏侍武松,武松倒覺過意不去。那婦人時常把些言語來撥他,武松是個硬心的直漢。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過了一月有餘,看看十一月天氣,連日朔風緊起,只見四下彤雲密布,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瑞雪來。好大雪!怎見得?但見:

    萬里彤雪密布,空中瑞祥飄簾。瓊花片片舞前檐。剡溪當此際,濡滯子猷船。頃刻樓台都壓倒,江山銀色相連。飛鹽撒粉漫連天。當時呂蒙正,窯內嘆無錢。

    當日這雪下到一更時分,卻早銀妝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武松去縣裡畫卯,直到日中未歸。武大被婦人早趕出去做買賣,央及間壁王婆買了些酒肉,去武松房裡簇了一盆炭火。心裡自想道:“我今日著實撩鬥他他一撩鬥,不怕他不動情。”那婦人獨自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望見武松正在雪裡,踏著那亂瓊碎玉歸來。婦人推起帘子,迎著笑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謝嫂嫂掛心。”入得門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那婦人將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子上。隨即解了纏帶,脫了身上鸚哥綠[糹寧]絲衲襖,入房內。那婦人便道:“奴等了一早晨,叔叔怎的不歸來吃早飯?”武松道:“早間有一相識請我吃飯,卻才又有作杯,我不耐煩,一直走到家來。”婦人道:“既恁的,請叔叔向火。”武松道:“正好。”便脫了油靴,換了一雙襪子,穿了暖鞋,掇條凳子,自近火盆邊坐地。那婦人早令迎兒把前門上了閂,後門也關了。卻搬些煮熟菜蔬入房裡來,擺在桌子上。武松問道:“哥哥那裡去了?”婦人道:“你哥哥出去買賣未回,我和叔叔自吃三杯。”武松道:“一發等哥來家吃也不遲。”婦人道:“那裡等的他!”說猶未了,只見迎兒小女早暖了一注酒來。武松道:“又教嫂嫂費心。”婦人也掇一條凳子,近火邊坐了。桌上擺著杯盤,婦人拿盞酒擎在手裡,看著武松道:“叔叔滿飲此杯。”武松接過酒去,一飲而盡。那婦人又篩一杯酒來,說道:“天氣寒冷,叔叔飲過成雙的盞兒。”武松道:“嫂嫂自請。”接來又一飲而盡。武松卻篩一杯酒,遞與婦人。婦人接過酒來呷了,卻拿注子再斟酒放在武松面前。那婦人一徑將蘇胸微露,雲鬟半[身單],臉上堆下笑來,說道:“我聽得人說,叔叔在縣前街上養著個唱的,有這話麼?”武松道:“嫂嫂休聽別人胡說,我武二從來不是這等人。”婦人道:“我不信!只怕叔叔口頭不似心頭。”武松道:“嫂嫂不信時,只問哥哥就是了。”婦人道:“啊呀,你休說他,那裡曉得甚麼?如在醉生夢死一般!他若知道時,不賣炊餅了。叔叔且請杯。”連篩了三四杯飲過。那婦人也有三杯酒落肚,鬨動春心,那裡按納得住。欲心如火,只把閒話來說。武松也知了八九分,自己只把頭來低了,卻不來兜攬。婦人起身去燙酒。武松自在房內卻拿火箸簇火。婦人良久暖了一注子酒來,到房裡,一隻手拿著注子,一隻手便去武松肩上只一捏,說道:“叔叔只穿這些衣裳,不寒冷麼?”武松已有五七分不自在,也不理他。婦人見他不應,匹手就來奪火箸,口裡道:“叔叔你不會簇火,我與你撥火。只要一似火盆來熱便好。”武松有八九分焦燥,只不做聲。這婦人也不看武松焦燥,便丟下火箸,卻篩一杯酒來,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盞酒,看著武松道:“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武松匹手奪過來,潑在地下說道:“嫂嫂不要恁的不識羞恥!”把手只一推,爭些兒把婦人推了一交。武松睜起眼來說道:“武二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髮的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傷人倫的豬狗!嫂嫂休要這般不識羞恥,為此等的勾當,倘有風吹糙動,我武二眼裡認的是嫂嫂,拳頭卻不認的是嫂嫂!”婦人吃他幾句搶得通紅了麵皮,便叫迎兒收拾了碟盞傢伙,口裡說道:“我自作耍子,不直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收了傢伙,自往廚下去了。正是: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

    這婦人見勾搭武松不動,反被他搶白了一場。武松自在房中氣忿忿,自己尋思。天色卻是申牌時分,武大挑著擔兒,大雪裡歸來。推門進來,放下擔兒,進的裡間,見婦人一雙眼哭的紅紅的,便問道:“你和誰鬧來?”婦人道:“都是你這不不爭氣的,交外人來欺負我。”武大道:“誰敢來欺負你?”婦人道:“情知是誰?爭奈武二那廝。我見他大雪裡歸來,好意安排些酒飯與他吃,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便是迎兒眼見,我不賴他。”武大道:“我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聲,乞鄰舍聽見笑話。”武大撇了婦人,便來武二房裡叫道:“二哥,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個。”武松只不做聲,尋思了半晌,一面出大門。武大叫道:“二哥,你那裡去?”也不答應,一直只顧去了。武大回到房內,問婦人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裡那條路去了。正不知怎的了?”婦人罵道:“賊餛飩蟲!有甚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我猜他一定叫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裡住。卻不道你留他?”武大道:“他搬了去,須乞別人笑話。”婦人罵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到不乞別人笑話!你要便自和他過去,我卻做不的這樣人!你與了我一紙休書,你自留他便了。”武大那裡敢再開口。被這婦人倒數罵了一頓。正在家兩口兒絮聒,只見武松引了個土兵,拿著條扁擔,逕來房內收拾行李,便出門。武大走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武松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只由我自去便了。”武大那裡再敢問備細,由武松搬了出去。那婦人在裡面喃喃吶吶罵道:“卻也好,只道是親難轉債,人不知道一個兄弟做了都頭,怎的養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咬嚼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搬了去,倒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睛。”武大見老婆這般言語,不知怎的了,心中反是放不下。自從武松搬去縣前客店宿歇,武大自依前上街賣炊餅。本待要去縣前尋兄弟說話,卻被這婦人千叮萬囑,吩咐交不要去兜攬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尋武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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