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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熱天,也是合當有事。晚夕衙內分付他廚下熱水,拿浴盆來房中,要和玉樓洗澡。玉樓便說:“你交蘭香熱水罷,休要使他。”衙內不從,說道:“我偏使他,休要慣了這奴才。”玉簪兒見衙內要水,和婦人共浴蘭湯,效魚水之歡,心中正沒好氣,拿浴盆進房,往地下只一墩,用大鍋澆上一鍋滾水,只中喃喃吶吶說道:“也沒見這娘yín婦,刁鑽古怪,禁害老娘!無故也只是個浪精(毛非),沒三日不拿水洗。像我與俺主子睡,成月也不見點水兒,也不見展污了甚麼佛眼兒。偏這yín婦會,兩番三次刁蹬老娘。”直罵出房門來。玉樓聽見,也不言語。衙內聽了此言,心中大怒,澡也洗不成,精脊樑趿著鞋,向床頭取拐子,就要走出來。婦人攔阻住,說道:“隨他罵罷,你好惹氣。只怕熱身子出去,風試著你,倒值了多的。”衙內那裡按納得住,說道:“你休管。這奴才無禮!”向前一把手採住他頭髮,拖踏在地下,輪起拐子,雨點打將下來。饒玉樓在旁勸著,也打了二三十下在身。打的這丫頭急了,跪在地下告說:“爹,你休打我,我想爹也看不上我在家裡了,情願賣了我罷。”衙內聽了,亦發惱怒起來,又狠了幾下。玉樓勸道:“他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沒得氣了你。”衙內隨令伴當即時叫將陶媽媽來,把玉簪兒領出去,便賣銀子來交,不在話下。正是:蚊蟲遭扇打,只為嘴傷人。有詩為證:  

    百禽啼後人皆喜,惟有鴉鳴事若何。

    見者多言聞者唾,只為人前口嘴多。

    第九十二回陳敬濟被陷嚴州府吳月娘大鬧授官廳詩曰:

    猛虎馮其威,往往遭急縛。

    雷吼徒暴哮,枝撐已在腳。

    忽看皮寢處,無復晴閃爍。

    人有甚於斯,盡以勸元惡。

    話說李衙內打了玉簪兒一頓,即時叫陶媽媽來領出,賣了八兩銀子,另買了個十八歲使女,名喚滿堂兒上灶,不在話下。

    卻表陳敬濟,自從西門大姐來家,交還了許多床帳妝奩,箱籠傢伙,三日一場嚷,五日一場鬧,問他娘張氏要本錢做買賣。他母舅張團練,來問他母親借了五十兩銀子,復謀管事。被他吃醉了,往張舅門上罵嚷。他張舅受氣不過,另問別處借了銀子,干成管事,還把銀子交還交來。他母親張氏,著了一場重氣,染病在身,日逐臥床不起,終日服藥,請醫調治。吃他逆毆不過,只得兌出三百兩銀子與他,叫陳定在家門首,打開兩間房子開布鋪,做買賣。敬濟便逐日結交朋友陸三郎、楊大郎狐朋狗黨,在鋪中彈琵琶,抹骨牌,打雙陸,吃半夜酒,看看把本錢弄下去了。陳定對張氏說他每日飲酒花費。張氏聽信陳定言語,便不肯托他。敬濟反說陳定染布去,克落了錢,把陳定兩口兒攆出來外邊居住,卻搭了楊大郎做夥計。這楊大郎名喚楊光彥,綽號為鐵指甲,專一糶風賣雨,架謊鑿空。他許人話,如捉影捕風,騙人財,似探囊取物。這敬濟問娘又要出二百兩銀子來添上,共湊了五百兩銀子,信著他往臨清販布去。  

    這楊大郎到家收拾行李,跟著敬濟從家中起身,前往臨清馬頭上尋缺貨去。到了臨清,這臨清閘上是個熱鬧繁華大馬頭去處,商賈往來之所,車輛輻湊之地,有三十二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這敬濟終是年小後生,被這楊大郎領著游娼樓,登酒店,貨物到販得不多。因走在一娼樓,見了一個粉頭,名喚馮金寶,生的風流俏麗,色藝雙全。問青春多少,鴇子說:“姐兒是老身親生之女,止是他一人掙錢養活。今年青春才交二九一十八歲。”敬濟一見,心目蕩然,與了鴇子五兩銀子房金,一連和他歇了幾夜。楊大郎見他愛這粉頭,留連不舍,在旁花言說念,就要娶他家去。鴇子開口要銀一百二十兩,講到一百兩上,兌了銀子,娶了來家。一路上用轎抬著,楊大郎和敬濟都騎馬,押著貨物車走,一路揚鞭走馬,那樣歡喜。正是:

    多情燕子樓,馬道空回首。

    載得武陵春,陪作鸞凰友。

    張氏見敬濟貨到販得不多,把本錢到娶了一個唱的來家,又著了口重氣,嗚呼哀哉,斷氣身亡。這敬濟不免買棺裝殮,念經做七,停放了一七光景,發送出門,祖塋合葬。他母舅張團練看他娘面上,亦不和他一般見識。這敬濟墳上覆墓回來,把他娘正房三間,中間供養靈位,那兩間收拾與馮金寶住,大姐到住著耳房。又替馮金寶買了丫頭重喜兒伏侍。門前楊大郎開著鋪子,家裡大酒大肉買與唱的吃。每日只和唱的睡,把大姐丟著不去揪採。  

    一日,打聽孟玉樓嫁了李知縣兒子李衙內,帶過許多東西去。三年任滿,李知縣升在浙江嚴州府做了通判,領憑起身,打水路赴任去了。這陳敬濟因想起昔日在花園中拾了孟玉樓那根簪子,就要把這根簪子做個證兒,趕上嚴州去。只說玉樓先與他有了jian,與了他這根簪子,不合又帶了許多東西,嫁了李衙內,都是昔日楊戩寄放金銀箱籠,應沒官之物。“那李通判一個文官,多大湯水!聽見這個利害口聲,不怕不叫他兒子雙手把老婆奉與我。我那時娶將來家,與馮金寶做一對兒,落得好受用。”正是:計就月中擒月兔,謀成日裡捉金烏。敬濟不來到好,此一來,正是:失曉人家逢五道,溟泠餓鬼撞鐘馗。有詩為證:

    趕到嚴州訪玉人,人心難忖似石沉。

    侯門一旦深似海,從此蕭郎落陷坑。

    一日,陳敬濟打點他娘箱中,尋出一千兩金銀,留下一百兩與馮金寶家中盤纏,把陳定復叫進來看家,並門前鋪子發賣零碎布匹。他與楊大郎又帶了家人陳安,押著九百兩銀子,從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販了半船絲綿綢絹,來到清江浦馬頭上,灣泊住了船隻,投在個店主人陳二店內。交陳二殺雞取酒,與楊大郎共飲。飲酒中間,和楊大郎說:“夥計,你暫且看守船上貨物,在二郎店內略住數日。等我和陳安拿些人事禮物,往浙江嚴州府,看看家姐嫁在府中。多不上五日,少只三日就來。”楊大郎道:“哥去只顧去。兄弟情願店中等候。哥到日,一同起身。”

    這陳敬濟千不合萬不合和陳安身邊帶了些銀兩、人事禮物,有日取路逕到嚴州府。進入城內,投在寺中安下。打聽李通判到任一個月,家小船隻才到三日。這陳敬濟不敢怠慢,買了四盤禮物,四匹-絲尺頭,陳安押著。他便揀選衣帽齊整,眉目光鮮,逕到府衙前,與門吏作揖道:“煩報一聲,說我是通判老爹衙內新娶娘子的親,孟二舅來探望。”這門吏聽了,不敢怠慢,隨即稟報進去。衙內正在書房中看書,聽見是婦人兄弟,令左右先把禮物抬進來,一面忙整衣冠,道:“有請。”把陳敬濟請入府衙廳上敘禮,分賓主坐下,說道:“前日做親之時,怎的不會二舅?”敬濟道:“在下因在川廣販貨,一年方回。不知家姐嫁與府上,有失親近。今日敬備薄禮,來看看家姐。”李衙內道:“一向不知,失禮,恕罪,恕罪。”須臾,茶湯已罷,衙內令左右:“把禮貼並禮物取進去,對你娘說,二舅來了。”孟玉樓正在房中坐的,只聽小門子進來,報說:“孟二舅來了。”玉樓道:“再有那個舅舅,莫不是我二哥孟銳來家了,千山萬水來看我?”只見伴當拿進禮物和貼兒來,上面寫著:“眷生孟銳”,就知是他兄弟,一面道:“有請。”令蘭香收拾後堂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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