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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狂蜂浪蝶有時見,飛入梨花沒尋處。

    敬濟見婦人去了,默默歸房,心中怏怏不樂。口占《折桂令》一詞,以遣其悶:

    我見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見私情。欲見許,何曾見許!似推辭,本是不推辭。約在何時?會在何時?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且不說吳月娘等在花園中飲酒。單表西門慶從門外夏提刑莊子上吃了酒回家,打南瓦子巷裡頭過。平昔在三街兩巷行走,搗子們都認的──宋時謂之搗子,今時俗呼為光棍。內中有兩個,一名糙里蛇魯華,一名過街鼠張勝,常受西門慶資助,乃雞竊狗盜之徒。西門慶見他兩個在那裡耍錢,就勒住馬,上前說話。二人連忙走到跟前,打個半跪道:“大官人,這咱晚往那裡去來?”西門慶道:“今日是提刑所夏老爹生日,門外莊上請我們吃了酒來。我有一椿事央煩你們,依我不依?”二人道:“大官人沒的說,小人平昔受恩甚多,如有使令,雖赴湯蹈火,萬死何辭!”西門慶道:“既是恁說,明日來我家,我有話吩咐你。”二人道:“那裡等的到明日!你老人家說與小人罷,端的有甚麼事?”西門慶附耳低言,便把蔣竹山要了李瓶兒之事說了一遍:“只要你弟兄二人替我出這口氣兒便了!”因在馬上摟起衣底順袋中,還有四五兩碎銀子,都倒與二人。便道:“你兩個拿去打酒吃。只要替我幹得停當,還謝你二人。”魯華那裡肯接,說道:“小人受你老人家恩還少哩!我只道教俺兩個往東洋大海里拔蒼龍頭上角,西華岳山中取猛虎口中牙,便去不的,這些小之事,有何難哉!這個銀兩,小人斷不敢領。”西門慶道:“你不收,我也不央及你了。”教玳安接了銀子,打馬就走。又被張勝攔住說:“魯華,你不知他老人家性兒?你不收,恰似咱每推脫的一般。”一面接了銀子,扒到地下磕了頭,說道:“你老人家只顧家裡坐著,不消兩日,管情穩[扌日][扌日]教你笑一聲。”張勝道:“只望大官人到明日,把小人送與提刑夏老爹那裡答應,就夠了小人了。”西門慶道:“這個不打緊。”後來西門慶果然把張勝送在守備府做了個親隨。此系後事,表過不題。那兩個搗子,得了銀子,依舊耍錢去了。  

    西門慶騎馬來家,已是日西時分。月娘等眾人,聽見他進門,都往後邊去了,只有金蓮在卷棚內看收家活。西門慶不往後邊去,逕到花園裡來,見婦人在亭子上收傢伙,便問:“我不在,你在這裡做甚麼來?”金蓮笑道:“俺們今日和大姐姐開門看了看,誰知你來的恁早。”西門慶道:“今日夏大人費心,莊子上叫了四個唱的,只請了五位客到。我恐怕路遠,來的早。”婦人與他脫了衣裳,因說道:“你沒酒,教丫頭看酒來你吃。”西門慶吩咐春梅:“把別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幾碟細果子兒,篩一壺葡萄酒來我吃。”坐在上面椅子上,因看見婦人上穿沉香色水緯羅對襟衫兒,五色縐紗眉子,下著白碾光絹挑線裙兒,裙邊大紅段子白綾高低鞋兒。頭上銀絲[髟狄]髻,金鑲分心翠梅鈿兒,雲鬢簪著許多花翠。越顯得紅馥馥朱唇、白膩膩粉臉,不覺yín心輒起,攙著他兩隻手兒,摟抱在一處親嘴。不一時,春梅篩上酒來,兩個一遞一口兒飲酒咂舌。婦人一面摳起裙子,坐在身上,噙酒哺在他口裡,然後縴手拈了一個鮮蓮蓬子,與他吃。西門慶道:“澀剌剌的,吃他做甚麼?”婦人道:“我的兒,你就吊了造化了,娘手裡拿的東西兒你不吃!”又口中噙了一粒鮮核桃仁兒,送與他,才罷了。西門慶又要玩弄婦人的胸辱。婦人一麵攤開羅衫,露出美玉無瑕、香馥馥的蘇胸,緊就就的香辱。揣摸良久,用口舐之,彼此調笑,曲盡“於飛”。  

    西門慶乘著歡喜,向婦人道:“我有一件事告訴你,到明日,教你笑一聲。你道蔣太醫開了生藥鋪,到明日管情教他臉上開果子鋪來。”婦人便問怎麼緣故。西門慶悉把今日門外撞遇魯、張二人之事,告訴了一遍。婦人笑道:“你這個眾生,到明日不知作多少罪業。”又問:“這蔣太醫,不是常來咱家看病的麼?我見他且是謙恭,見了人把頭只低著,可憐見兒的,你這等做作他!”西門慶道:“你看不出他。你說他低著頭兒,他專一看你的腳哩。”婦人道:“汗邪的油嘴!他可可看人家老婆的腳?我不信,他一個文墨人兒,也幹這個營生?”西門慶道:“你看他迎面兒,就誤了勾當,單愛外裝老成內藏jian詐。”兩個說笑了一回,不吃酒了,收拾了家活,歸房宿歇,不在話下。

    卻說李瓶兒招贅了蔣竹山,約兩月光景。初時蔣竹山圖婦人喜歡,修合了些戲藥,買了些景東人事、美女想思套之類,實指望打動婦人。不想婦人在西門慶手裡狂風驟雨經過的,往往幹事不稱其意,漸生憎惡,反被婦人把yín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碎丟掉了。又說:“你本蝦鱔,腰裡無力,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弄老娘!把你當塊肉兒,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臘槍頭,死王八!”常被婦人半夜三更趕到前邊鋪子裡睡。於是一心只想西門慶,不許他進房。每日[耳吉]聒著算帳,查算本錢。

    這竹山正受了一肚氣,走在鋪子小櫃裡坐的,只見兩個人進來,吃的浪浪蹌蹌,楞楞睜睜,走在凳子上坐下。先是一個問道:“你這鋪中有狗黃沒有?”竹山笑道:“休要作戲。只有牛黃,那有狗黃?”又問:“沒有狗黃,你有冰灰也罷,拿來我瞧,我要買你幾兩。”竹山道:“生藥行只有冰片,是南海波斯國地道出的,那討冰灰來?”那一個說道:“你休問他,量他才開了幾日鋪子,那裡有這兩椿藥材?只與他說正經話罷。蔣二哥,你休推睡里夢裡。你三年前死了娘子兒,問這位魯大哥借的那三十兩銀子,本利也該許多,今日問你要來了。俺們才進門就先問你要,你在人家招贅了,初開了這個鋪子,恐怕喪了你行止,顯的俺們沒陰騭了。故此先把幾句風話來教你認范。你不認范,他這銀子你少不得還他。”竹山聽了,嚇了個立睜,說道:“我並沒有借他甚麼銀子。”那人道:“你沒借銀,卻問你討?自古蒼蠅不鑽那沒fèng的蛋,快休說此話!”竹山道:“我不知閣下姓甚名誰,素不相識,如何來問我要銀子?”那人道:“蔣二哥,你就差了!自古於官不貧,賴債不富。想著你當初不得地時,串鈴兒賣膏藥,也虧了這位魯大哥扶持,你今日就到這田地來。”這個人道:“我便姓魯,叫做魯華,你某年借了我三十兩銀子,發送妻小,本利該我四十八兩,少不的還我。”竹山慌道:“我那裡借你銀子來?就借你銀子,也有文書保人。”張勝道:“我張勝就是保人。”因向袖中取出文書,與他照了照。把竹山氣的臉臘查也似黃了,罵道:“好殺才狗男女!你是那裡搗子,走來嚇詐我!”魯華聽了,心中大怒,隔著小櫃,颼的一拳去,早飛到竹山面門上,就把鼻子打歪在半邊,一面把架上藥材撒了一街。竹山大罵:“好賊搗子!你如何來搶奪我貨物?”因叫天福兒來幫助,被魯華一腳踢過一邊,那裡再敢上前。張勝把竹山拖出小櫃來,攔住魯華手,勸道:“魯大哥,你多日子也耽待了,再寬他兩日兒,教他湊過與你便了。蔣二哥,你怎麼說?”竹山道:“我幾時借他銀子來?就是問你借的,也等慢慢好講,如何這等撒野?”張勝道:“蔣二哥,你這回吃了橄欖灰兒──回過味來了。你若好好早這般,我教魯大哥饒讓你些利錢兒,你便兩三限湊了還他,才是話。你如何把硬話兒不認,莫不人家就不問你要罷?”那竹山聽了道:“氣殺我,我和他見官去!誰借他甚麼錢來!”張勝道:“你又吃了早酒了!”不提防魯華又是一拳,仰八叉跌了一交,險不倒栽入洋溝里,將發散開,巾幘都污濁了。竹山大叫“青天白日”起來,被保甲上來,都一條繩子拴了。李瓶兒在房中聽見外邊人嚷,走來簾下聽覷,見地方拴的竹山去了,氣的個立睜。使出馮媽媽來,把牌面幌子都收了。街上藥材,被人搶了許多。一面關閉了門戶,家中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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