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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志嘴角含著抹譏笑,一言不發往山上走,到了一處制高點,足以俯瞰作業區全景,甚至臨眺淥水青天、千里山河,他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看了會兒眼前景色,這才說道:「他們可一點兒都不著急,你們來的前幾天,他們才剛從日本過來,之前因為天氣冷,他們就回國了。」
他憋不住又發出冷笑,「正好錯過那次爆炸事故,你說巧不巧?」
「操!」羅緒脾氣爆,表達情緒簡單直接。
「真正著急的只有我們,痛心的也只有我們。」劉志眯著眼,流露出哀痛的神情,「那時候零下八度,大家凍得渾身僵硬,一個個全都重感冒,可沒有人懈怠,這個『毒彈窩』一天不除掉,我們就一天難安。」
吳選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又浮現在周如葉眼前,她望向三號作業場的方向,輕聲問:「之前發生殉爆的時候,您也在現場嗎?」
劉志拿手狠搓兩下臉頰,呼出口濁氣。
「呼——我在一號彈坑,不過我和犧牲的張隊,住一間屋。那天早上,我還和他們幾個吃早飯,我說…」他驀地哽住,一米八的東北漢子這時候捂住臉悲傷的不能自已,「我說天兒太冷了,晚上要給他們熬湯喝……他們可高興了……」
羅緒舉著攝像機,將劉志所說的這段話記錄下來,他也同樣難過,可他不能忘記自己的職業操守,得冷靜客觀地報導發生的一切。
……
羅緒往後退了幾步,將鏡頭對準綿延山巒,從左至右緩緩搖過。十幾秒鐘的空鏡,大家默契地緘口,為犧牲的英雄默哀,為昏迷的軍人祈福,向所有以身護國、義無反顧的作業人員致敬。
***
之後的幾天,由於三號作業場任務繁重,採訪工作暫時擱置。
周如葉跟著董晉採訪了幾名與犧牲防化兵有交集的作業人員,幫他寫了兩篇新聞稿,其餘空閒時候,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在山嶺間站著發發呆、看看風景。
在山裡這麼多天,她終於也可以面不改色地看著空中成群的飛蟲,野花間嗡嗡的蜜蜂,腳下爬過的蜈蚣,牆角垂吊的蜘蛛……
早上和急救組的兩個女護士一起約著吃早飯,周如葉很喜歡聽她們聊天。她們都是27歲,都曾經是國際維和行動醫療分隊的成員,周如葉能從她們那兒聽說不少救援行動中發生的故事。
邱綿雨盛好粥,左右張望著食堂里的人,所有防化兵都訓練有素,迅速啃完饅頭喝完粥後就開始工作,但是三號作業場的人似乎早已離開。
「哎,今天又沒見到,這才六點多誒。」她端著盤子坐到周如葉旁邊,沖對面坐著的王瓊霽遺憾感嘆。
王瓊霽伸手拍拍她:「沒事,等他們這段時間忙完,我們主動去問問。」
「見什麼?」周如葉疑惑地問。
邱綿雨掰了口饅頭,眯著眼笑:「之前看到個大帥哥,特好看那種!雖然只見過他一次,但是看著他就心情好。」
「哦……」周如葉埋下頭舀了勺粥,暗暗挑眉。
不會說的是季司原吧?
邱綿雨和王瓊霽吃完早飯就得去作業現場待命,周如葉等她們走後,獨自搬了張矮凳,往山溪邊走。
因為有警戒封控,她只能在圈定範圍內活動,山景看疲了,就來賞賞流水。不過劉志告訴過她,這水最好不碰,山間土壤受污染面積大,水質也會有影響。
周如葉想到了山下仍然耕種、居住的村民,雖然對他們並沒有多少好印象,但她還是詢問了劉志,土壤污染、毒劑泄漏,是否會威脅到山下居民。
對於這件事,劉志挺無奈,他說當地政府一直引導這塊地方的居民搬遷,並且為他們擴建了居民點,但村子裡仍然有一部分人不肯走,他們堅持要拿到「化武傷害及財產損失補償」後才肯離開。
在溪邊找了塊空地坐下,周如葉翻開筆記本,回歸自己的工作,沉下心構思劇本。
她手指摸了摸紙頁的右下角,上面是她還在辦公室時,無意識寫下的季司原的名字。
也不知是因為離季司原近了,還是部隊裡特有的安全感,周如葉這幾日心裡沉靜許多,夜裡也不再心慌盜汗,噩夢頻擾。
坐下沒一會兒,董晉氣喘吁吁跑過來。
「如葉!快!聽說有山下的人想闖軍事領地,我們過去看看情況。」
「好的!」
周如葉立刻起身,不耽誤時間。
事發地點就在山溪下游,周如葉跟著董晉跑過去,遠遠看到幾名軍人圍著一個蹲在地上的身影,走近了看,他倆齊齊愣住了——
居然是順兒。
順兒抱著頭直發抖,他旁邊地上放著把老式獵.槍,董晉走到劉志身邊,問:「他這是要幹嘛?」
劉志冷臉:「他不肯說,但是私藏槍枝,要帶回去審問。」
周如葉走到順兒跟前,低頭看他:「不是給你錢讓你帶女兒治病了嗎?你怎麼在這?」
順兒一聽是她的聲音,激動地想站起身,被旁邊士兵摁回地上。
「嗚——」他竟嗚嗚的哭起來,「俺心裡苦,五千塊都被他們搶了!他們不是人!」
「……」周如葉皺起眉,「那你上山來幹什麼?」
「俺…」順兒心有餘悸地看著周圍士兵,越說越小聲,「俺要跟他們同歸於盡!俺…俺們村都知道,山上有小日本以前留的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