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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是比生命還要寶貴的事物。
她這一句,讓堂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然後——
廖海平摸出了槍,俯身抵在姜素瑩的額上:「真想死?」
槍口冰冷而堅硬。
「想。」
只要一發子彈,這場戰爭就徹底結束了。
姜素瑩在本能的顫抖——被槍指著,死亡隨時可能會落下,任誰都是會發抖的。但她緊緊咬著嘴唇,牙齒壓出一圈青白印子,始終沒有低下頭。
就是死了,也要抬頭去死。
這是她最後的骨氣了。
廖海平望著姜素瑩的眼睛,一直沒有扣動扳機。憤怒和被背叛的痛苦朝他襲來,叫人幾乎承受不住。
但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翻滾著的複雜情緒里,是隱約夾雜了一丁點慶幸的。
姜素瑩並沒有死去,也並沒有墮落。
看看那雙不會服輸的眼睛吧,多麼活生生。
時間在對峙中流逝,廖海平不動手,姜素瑩也不肯低頭。龍鳳燭燒的太久,流下兩行殷紅的蠟油,滴落在銀盤裡,成了凝固的淚珠。
結打得太緊,這是個死局了。
但太陽是不會等人的,自顧自從河面上蹦出來,逐漸蓋住整個院落。
天光大亮之際,院外突然傳來嘈雜的車馬聲。
廖海平察覺出動靜不對,抬起眼,老孫立刻心領神會的去了。片刻後他從前院迴轉過來,臉色卻是灰白的:「二爺……」
「怎麼?」
「狗已經來了。」
這一句話讓廖海平微怔,他把槍口從姜素瑩額上緩緩抬起:「現在?」
「對,已經在門外了。」
「有幾個?」
「請柬上的那幾位都來了,還帶了十來個兵。」
這本就是一場博弈。
廖海平在關注高橋他們,對方自然也拿捏著他的動向。這夥人見原本應該去姜宅接親的隊伍遲遲未動,生怕廖海平是想要藉機逃離天津,於是急忙改了過午的計劃,此刻便來打探虛實了。
只是如此一來,形勢對廖海平來說就變得頗為被動。時候太早,又太過突然,人手都還沒有備齊整。
能不能不動手?
不能。
高橋既然來了,又帶著兵,鐵定不會白跑一趟。而日本人一旦踏進這宅子一步,但凡全頭全尾的出去了,往後整個天津城都會知道,他廖海平也成了叛徒了!
堂內沒人講話,一片沉默的呼吸聲。一屋子人一動不動,全都在等二爺吩咐。
不能再乾耗下去,等下去更是死路一條。既然原先的計劃派不上用場,那只能靠本能行事了。
但在清理家門之前,他還有一件事沒做。
廖海平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姜素瑩,拿定主意,淡聲道:「把酒拿來。」
這間屋子原就是拜堂用的,交杯酒早早已經斟好,乘在銀杯里備用。僕人從台案上端了過來,小心翼翼的遞進廖海平手中。
廖海平把自己的那杯一飲而盡,另一杯抵在了姜素瑩的唇邊:「喝。」
姜素瑩如何肯依,扭頭就要往一邊閃躲。她額上還帶著一圈鮮紅印子,是先前被槍抵住時,壓出來的。
而這廂男人用力掐住了她的面頰,手一抬,竟把杯中酒朝她口裡直接灌了進去!
辛辣的酒液順著姜素瑩的喉嚨往下淌,燒出一條纏綿的火線。廖海平眼見著她把最後一滴酒喝淨,才鬆開手。
姜素瑩終於能夠順暢的呼吸,狼狽不堪的咳嗽起來。
正在她幾欲作嘔時,又聽得廖海平道:「喝了交杯酒,我們就是夫妻了。」
這算是哪門子狗屁夫妻!
酒精點燃了姜素瑩的血性,憤怒和不甘直往上翻滾。她的身子被僕人壓住,掙脫不開,但廖海平的腕子就在眼前,還沒來得及撤走。
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抱著同歸於盡的心情,一張嘴,狠狠咬了上去!
齒痕深入皮肉,血很快便順著廖海平的手腕往下淌,滴在石磚地上,汪出一小圈刺目的紅。
下人大驚失色,急忙把姜素瑩扯開。
而姜素瑩把嘴裡的血沫子吐掉,眼中滿是恨意:「廖海平,你這個畜生!」
廖海平沒做聲。
僕人哆哆嗦嗦要給他遞帕子,也被他抬手揚了。腕子雖然在疼,但是疼的鮮明。
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滋味,原來他的血也是紅的。
如果有更多的機會,他是很願意研究清楚的,但眼下已經連仔細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
廖海平單是頷首,示意下人把姜素瑩架起來:「把她拖出去。」
這章節姜素瑩早先在書上讀過,珍妃就是這麼死的——這是要把她沉井了!
院子後身確實有一口井。
然而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那裡也有一扇角門。
此刻朱紅的木門被僕人打開,廖海平伸出手,用力往外一推,姜素瑩就這麼踉踉蹌蹌的被搡了出去。
廖海平隔著陳舊的門楣看著她,單是無比貪婪地看著,仿佛這樣就能從她身上榨取出所有生命的力量似的。
他有千言萬語想說,卻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喝過交杯酒,就是一輩子的夫妻。哪怕進了陰曹地府,哪怕姜素瑩日後再嫁人,這筆帳也抹不去。
姜素瑩是有力量的。如果他沒能闖過去,那麼她會替他活著,在嶄新的世界裡長長久久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