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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素瑩身上的嬌慣被這旅程磨得不剩什麼,原本應是件好事。但落在他的眼裡,卻覺得不是滋味。
是自己沒能護住她,讓她吃了太多苦。
但這也並不全是是他的錯。
畢竟這些日子廖海平四處奔走,發現高橋不是唯一一個嘗試滲透的日本人,四叔也不是唯一一個叛徒。
而家國淪喪之日,保命都難,哪裡還有「天真」二字的容身之所。
這個道理,是個人都懂。
一餐飯吃出截然不同的滋味,到了收尾的時候,姜素瑩把筷子撂下,想繼續先前的話題:「你這段時間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不聯繫我?」
她木著臉,心裡全是擔憂與怒火。
可為什麼要生氣呢。
廖海平活著還不好麼,難道這不就是自己希望的?
即便道理心裡都清楚,這情緒來的依舊氣勢洶洶,讓姜素瑩自己也沒有想通。
而面對這樣的質問,廖海平沒有惱火。他回道:「不急這一刻,我們有的是時間細說——要先洗個澡麼?」
對方這麼一提醒,姜素瑩頓時覺得渾身發癢。她已經小半個月沒洗過澡了,哪怕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灰頭土臉模樣肯定駭人得緊。
思路被岔開,她幾乎是立刻答道:「要。」
……
浴室不大,原本是間柴房。
當中倒是立了一隻大木桶,續上燒得溫乎的水,空間不小。姜素瑩整個人坐進去時,尚且有富裕。
室內漸漸被熱氣填滿,水霧氤氳得到處都是。
姜素瑩洗到皮膚通紅,才停下揉搓皂角的手,從桶中濕淋淋的起身,披上那件廖海平給她準備的乾淨衣裳。
衣服又寬又長,極其不合身。就連盤扣都複雜得緊,不是她慣常用的。
因為那本就是一件男士長衫——姜素瑩來的太突然,廖海平沒想到會有用上女裝的時候,只能從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一件給她,湊合個一兩日的。
大就大吧,橫豎是蔽體罷了。姜素瑩如此想道,一張臉沉著。身體上雖然舒爽許多,心裡卻依舊像是憋著一股氣似的。
而這時,咚,咚,咚。
外頭響起規矩的三下敲門聲。
「素瑩,你洗好了麼?」廖海平看她浴室里呆的太久,怕她昏倒,於是隔著門問道。
姜素瑩聽到了,但她彆扭著,就是不想做聲。
門一推就開,壓根沒有鎖。
廖海平走了進來,見她好端端站在木桶邊上,不由得一愣:「怎麼不回答我?」
姜素瑩抬手攏了攏頭髮,沒理他。
而廖海平無意間一瞥,更驚訝了:「你這是被蟲子咬的麼?」
——姜素瑩穿的衣衫太寬大,稍微一有動作,袖口就會從胳膊上滑落。露出的腕子上布滿被跳蚤咬出的疙瘩,方才遇見熱水,傷口重新腫起來,看著怪嚇人的。
「是。」這回姜素瑩開了口,語氣乾巴巴的。
「我去給你找藥膏。」
「不用了。」
廖海平的腳步頓住,回過頭。而姜素瑩只管全神貫注的扣那一兩枚不聽使喚的盤扣,壓根沒有看他的意思。
這下太過明顯,任誰也能意識的到,她這是在和他耍小脾氣了。
廖海平從沒見過這樣的姜素瑩。
他突然冒出一個揣測,甚至不能稱之為揣測——在春紅說出姜素瑩前往濟南的那一刻,廖海平就已經猜到了答案。
但他想聽姜素瑩親口說。
「素瑩,我會回答你所有的疑惑。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一個問題,需要你先告訴我。」
「為什麼要來找我?」
「為什麼不任由我死了?」
「死人是不會再纏著你的了,不是麼?」
這一連串問題直截了當,戳穿了姜素瑩所有掩藏的心思。她嘴唇動了動,沒有說出聲。
廖海平是不憚於打破和諧的。
他走近了些,直視著她,又重複了一遍這些問題。
姜素瑩被這動作激怒了,乾脆大聲喊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
說完自己也覺得惱火,突然語塞。再後來好像打開了機關一樣,眼圈一紅,淚水呼啦啦往下流。
——廖海平除了看上去瘦了些,整個人精神頭倒是很足,身邊還有一群幫手,什麼事都沒有。
反觀她呢,渾身上下被跳蚤咬的沒一處好地方。這一路跋涉過來,冒了多大的風險,日日擔驚受怕,忍飢挨餓。為了安全起見,連頭髮都剪成齊耳朵,根本不能見人了!
她不過二十歲出頭,但自從認識了廖海平,卻經歷了太多,又掛念的太多。
如今見到廖海平安然無恙,積蓄已久的壓力被移開之餘,又給心上留下一個洞。
她委屈,委屈極了!
人家屁事沒有,她倒巴巴跑過來,還差點把命給送了!
不用姜素瑩回答,她的哭泣讓廖海平懂了。
他嘆了口氣,走過來,試圖摟住她。起初姜素瑩是不肯的,接連揮了兩下手。但男人力氣足,意志又堅定,根本不容她甩開。
又或許姜素瑩並不是很想掙脫。
因為她很快就放棄掙扎,把頭抵在廖海平胸膛上。鼻涕眼淚都往對方身上蹭,把男人的衣襟都打透了。
丟臉就丟臉吧,姜素瑩認了。橫豎這樣的世道,以後還有多少活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