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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詩人托爾基勒將於下個月訪華,要於滬上短暫停留。這事是黃楚仁先生牽的頭,新文報要派幾名撰述前去訪問,恰巧缺一名翻譯。
對於這門嶄新的任務,用盧主編的話說:「車馬費和潤筆費都十分豐厚。」
姜素瑩是很願意去的。她認為有手有腳自己掙錢,還能認識一些先生,比在家乾耗著虛度青春強太多。
但若想離開天津,恐怕也是一件難事。沒了張懷謹作保,她行動少了很多自由。在城裡轉一轉還行,想要坐火車離開怕是不成。
「我考慮一下,晚些給您答覆。」姜素瑩猶豫片刻,沒把話說死。
盧主編是愛才之人,臨到她道謝起身的時候,又熱情道:「不急,月底之前告訴我即可。」
從報社的小院出來,已過晌午。姜素瑩沒有坐黃包車,孤零零的走了一小段路。少了烏雲和陰雨的阻隔,太陽直截了當的照下來,曬得人皮膚發紅。
她越走,越開始有點懷念張懷謹了。
好好的同學情誼,倒被旁人一些跋扈的理由阻隔掉,想一想真的很不值得。況且如果有他在身邊,自己便可以光明正大去上海了。
姜素瑩這廂心事沉沉的走著,及到拐角處,街邊響起小販的叫賣聲:「行行好,買枝花吧!」
這時節鮮花存不住,賣的多是絨花,姑娘們頭上簪的那種。樣式乍紅乍綠的,有一點潑辣的鄉土氣。
姜素瑩不愛戴簪花,因此沒有多做停留。
倒是有旁人被叫賣聲吸引,駐足下來:「麻煩來一朵。」
姜素瑩正覺得這個聲音耳熟,還沒扭頭去看,就聽見耳旁傳來一聲——
汪。
毛茸茸的一團沖她撲過來,調皮的趴到在她的鞋面上,絲毫不認生。那動物腳邊上還帶著點濕漉漉的露珠,一雙眼睛綠豆似的,烏溜溜直轉,怪喜人的。
是只可愛至極的小狗。
「你叫什麼名字?」姜素瑩立刻蹲了下去,手指摩挲起棕糰子捲曲的毛。小狗的毛又軟又密實,摸著很是順手。
狗主人從不遠處走過來,停在她面前,一雙皮鞋擦得黑亮:「它還沒有名字呢。」
姜素瑩一抬頭。
喲呵,見著熟人了。
張懷謹手裡握著朵大紅絨花,一臉惴惴不安。他精心設計了這場偶遇,生怕演出不好、愧對觀眾,講起台詞時都有些磕巴:「素瑩,好巧。我剛,買,買了一朵花,送你吧。」
若是貴賓狗會翻白眼,此刻怕是也得為主人的不成器狠狠翻上一翻了。
它自認為自己長得如此俊秀,這一出美狗計鐵定成功。若還是不成功,那姜素瑩怕不是石頭心腸了!
姜素瑩自然不是石頭心腸。
貴賓犬呼啦啦舔起她的下巴,癢得她幾乎要咯咯樂。她遲疑了半晌,最終伸出手,把絨花塞進了皮包里:「多謝。」
張懷謹見對方收下禮物,驀地鬆了口氣,笑起來都自然很多:「你吃過午飯了麼?」
要是在外面吃飯,萬一被不該撞見的人撞見,那就麻煩了。
姜素瑩雖然飢腸轆轆,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謹慎為上:「真不巧,我剛吃過了。」
張懷謹意外的沒有強求:「那我送你回去?」
第一次拒絕之後,第二次拒絕就顯得格外難辦些。人家的車就停在路旁,人家的狗還在她懷裡、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呢。
所以姜素瑩道:「那麻煩了。」
兩人在車子上坐定,並沒有聊天。姜素瑩低頭逗弄起小狗,而張懷謹望向窗外,默默為接下來的計劃打起鼓。
——張公子這兩日沒幹別的,單是叫人買了許多鴛鴦蝴蝶派小說,在問診之餘認真研讀。一番學習下來,他很是產生了一些豐厚的研究成果。
比如自古美人愛英雄。
按書中的理論,素瑩定是覺得他張懷謹算不上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才不願意和他繼續交往的。既然如此,那自然得給她展示展示自己的本領,讓她折服。
可他除去會給人看病,還有什麼本領呢?
沒了。
那便帶她來看病吧。
姜素瑩哪裡知道張懷謹這一肚子彎彎繞。她才和小狗玩耍了一陣子,再一抬眼,見著車子竟然往聖馬丁醫院拐去了,整個人有點懵:「這是去做什麼?」
「我有點事要耽擱兩分鐘,你能陪我麼?」張懷謹問的誠懇。
人都坐在車上,說不行就不大道德了。
聖馬丁醫院窗明几淨,空氣中漂浮起一層消毒水味。往來醫護很多,連病床都有四十來張。姜素瑩跟在張懷謹身後,進了一間空屋。
「你且等等。」張懷謹道。
姜素瑩依言在板凳上坐下,抱著狗好奇的張望起來。不多時,張公子抱著一尊沉重的人體解剖像進來了。
姜素瑩:……?
張懷謹清了清嗓子,推起眼鏡就開始上課。他指著桌子上的人體模型細細解釋,一路從癆病講到寒症,又從橈骨講到股骨。
姜素瑩聽得雲裡霧裡,覺得再聽下去就快要熬過飯點,肚子裡餓的咕嚕嚕直叫,只想吃排骨。
她最後實在耐不住,無法保持禮貌,開了口:「懷瑾,你不是有事要做麼?」
張懷謹沒想好怎麼應對這個問題,一下子憋住了:「其實我是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