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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著,等待廖海平說完。
可對方沒有。
半晌後男人換了話題,單是溫聲問:「走麼?」
「當然。」姜素瑩馬上從石頭上彈起,一臉義正辭嚴的應道。
洗個桃子洗出半個鐘點來,屬實有點過分了。
況且她和廖海平孤男寡女在水邊上呆了這麼久,桃色消息都不知道該被編排出多少去了!
***
廖海平說走就走,隔天帶著老孫,果真消失不見了。
一連貓了個把月沒冒頭的春紅倒是留了下來,低眉臊眼的跑到姜素瑩的住處,向她道起歉來。
「姜姑娘,真不是我要騙您,是二爺他不讓我說吶。他多厲害的一個人,您也知道的,我哪敢不聽呢?」
這也就是廖海平本人不在上海,而他嶄新的面目又姑且算得上平和,春紅才能壯著膽子,背著他嚼了兩句舌頭。
她頓了頓又笑道:「我聽二爺講,您不生我的氣了。那我每天過來給您收拾收拾屋子,您看成麼?」
姜素瑩早就不生氣了,卻也並不需要傭人。
於是只是督促春紅繼續把字識下去:「不要半途而廢才好,不然前面的功夫都白費了。」
春紅麻利的應了,抱著書本歡天喜地起來,心裡還在感念:太太心腸真好,這輩子自己是找到好主子了!
……
一天,三天,五天。
自從廖海平離去,轉眼已經過去了旬日。
他既沒有像先前說過的那樣,很快就回到上海來。也沒有傳一封報平安的信件,更別提拍一份電報了。
整個人就好像石牛入海,杳無音信。
春紅從第三天就開始著急,書也念不下去了,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只管圍著姜素瑩打轉。地藏觀世音菩薩的大名都不知道被她念了多少遍,菩薩本人怕是此時在天上,也要噴嚏打個不停了。
姜素瑩只能安慰起她:「恐怕是路上耽擱了,肯定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回去吧。」
她面上看似鎮定,其實這話說出來,也並不十分心安。
因為春紅認識的那寥寥幾個大字,還不足以讀懂報紙,但姜素瑩是懂的。
新聞上說,南京的隊伍已經往膠東去了,目的地直指濟南。按日子推算,廖海平此時應該留在城裡。目前肯定安全,就是不知道到時候再想離開,會不會遇到困難。
這話姜素瑩不能對春紅講,只能自己憋著。消息一日日透過報紙傳來,像沉甸甸的石頭壓著,墜的人寢食難安。
就在不安與胡思亂想中,她從床上睜開眼,迎來了十一個清晨。
天剛蒙蒙亮,零星的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十分蒼白。
一切看起來和前幾日沒什麼不同。街上依舊響過牛奶車的鈴鐺聲,早起的黃包車往前跑去,帶著咕嚕嚕的響動。
姜素瑩沒有洗漱,甚至連衣裳也沒換,下床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樓下的郵箱,把新送的報紙取出來。
這是她新近的習慣。
報紙新鮮熱乎,還散發著濃濃的油墨味。她等不及晾乾,也顧不得手上被染黑,站在原地就拆了開來。
而這一看不要緊,頭瞬間「嗡」的一聲,整個人變成了石頭。
5月3日的新刊,頭版頭條上書八個大字:國恥,國難!濟南危急!
再往下讀,越看越是心驚肉跳。明明滿篇字跡印刷的規整黝黑,一字一字念下去,卻好像淌出血來。
——日軍以國民革命軍對日本僑民進行搶劫為藉口,出動軍隊,在濟南城內進行慘無人道的屠殺。
一夜之間,濟南被炮轟成一片火海,中國軍人與民眾萬餘人慘遭殺害。 [1]
舉國悲鳴,一片哀歌。
而千里之外的上海。
姜素瑩舉著報紙,手開始發抖。後背冒出冷汗,漸漸打透了衣衫。
第39章 逆行(1) 她的旅程
五月十一日, 濟南淪陷。
內城滔天血海,屍橫遍野,南門城樓垮成一片廢墟。前往膠東的火車早已停擺, 路橋口都被炸斷。
報紙上一條條壞消息向姜素瑩砸來, 雪崩一般。
哪怕身處上海, 街頭人們口中談論的、訴說的也都是戰事,甚至有商戶開始屯米屯面,氣氛緊繃到了極點。
廖海平一定不會有事——七八天前, 姜素瑩還能用這個念頭勉強說服自己。
直到濟南失守,她再扛不住了。
姜素瑩不傻。
廖海平是人不是神仙, 就算再神通廣大, 也是一發子彈就能打透的。況且他拖著傷殘的手,槍都使不利索, 如何能從槍林彈雨里逃出來?
姜素瑩幾乎想立刻動身去尋他, 但這樣無異於送死, 毫無意義可言。
時間就在她的鬱結中, 不留情面的往後走。一天過了,又是一天。
拖得越久,想要動身的想法就在姜素瑩的腦海中越成型, 最後幾乎成了執念。如同夜裡偶爾會拉起的防空警報,尖利盤旋, 揮之不去。
——她必須得去找他。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普天之下,除了姜素瑩,世上怕是再沒有第二個人會給二爺收屍了,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但這是又一個多麼理想主義的舉動。
北上的鐵路早就不通,一票難求, 渡口前擠滿無數張茫然失措的臉,漫天哭聲。
況且當真到了濟南,重重關卡阻隔,也是進不去的。退一萬步說,就算進去了,自身難保,又如何從萬千屍首中刨出廖海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