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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海平沒言語,推開廂門時,心裡是做好了被人誆的準備的。
他不確定姜素瑩說話有幾分可信——當然按照眼下這股子靜悄悄的勁兒,應該是十分不可信了。畢竟姜素瑩是熱鬧的,她若是來了,非得鬧出點響動不可。
果然堂內招待客人的椅子空著,屏風後面也沒人,更沒有說話聲。
廖海平覺得自己屬實愚蠢。
為了一丁點虛無縹緲的期盼,推拒了一頓重要的飯局,是傻子才能做出來的事。
他臉色隱隱沉了下來,正準備轉身離開。一個不經意間再向裡面看時,卻突然發現案台上竟然趴著個人影。
因為伏得太靠近台面,乍一看被他忽略了去。
是姜素瑩。
她眼睛闔著,側臉枕在胳膊上,臉蛋被擠出一個飽滿的弧度。長且密的睫毛隨著呼吸顫抖,一下一下拉得綿長。大約是等了一陣子,始終不見廖海平回來,實在是窮極無聊,乾脆睡著了。
也只有她能幹得出這樣沒心沒肺的事情。
屋裡浮起暖洋洋的懶,叫人踏實,心平氣和。
廖海平心裡突然不再陰鬱,也升起一種奇異的安寧。
興許是太久沒人等過他了——四五歲的時候還是有的。
他逃了私塾,在外面玩了一身泥。回家時母親守在門口,狠狠斥責他一頓不守規矩,用雞毛撣子嚇唬似的抽他兩杖,罰他跪蒲團上抄千字經。
再往後,會等他的人都埋進土裡,就再沒人催他回來了。
但此時此刻,姜素瑩卻在等他回來。甚至等的困極了,也沒走。
廖海平端詳起她睡熟的模樣。
頗像只貓,大喇喇占山為王,卻叫人生不起氣,只覺得柔軟。好像只要不吵醒她,這點柔軟就會長久的活下去,廖海平便也跟著活了。
於是他沒有叫醒她,而是隔桌坐下。從架子上抽出一本書,讀了起來。
老孫吃一塹長一智,瞧見此情此景,沒再多嘴,把門帶上就偷偷溜了出去——二爺是鐵打的,他可不是。忙了一上去,他這會兒餓的前心貼後背,非得好好大嚼一頓不成!
當然他是很有良心的,不忘吩咐廚子把菜備上。等廖海平什麼時候不打算修仙辟穀了,隨時都能吃。
屋內一片出人意料的祥和。三五分鐘後,姜素瑩動了。
她趴的姿勢不對,脖子都快落枕。一睜開眼,突然看見不遠處的廖海平,瞌睡蟲都被嚇跑了:「怎麼不叫我?」
「看你睡得熟,就正好讀會書。」廖海平合上手裡的冊子,「等了很久麼?」
「非常久。」姜素瑩迷迷糊糊揉了把脖子,認真抱怨起來,「足足一個上午!」
廖海平笑了。
說實話長成他這個模樣,實在是應該常笑一笑,保人眼福。
姜素瑩隱約覺得廖海平眼下特別好說話,簡直奇特,於是試探性的問:「你方才讀的是什麼?」
廖海平今天耐性很好,把扉頁亮給她。
上書四個大字:《海國圖志》。
這是本奇書,列舉世界各國風土人情、政治軍事,內容磅礴。倒也不是廖海平有多關心時政,而是槍械確實比冷兵器好用,至少在殺人上是。
師夷長技以制夷,再不睜開眼睛看看外頭的世界,怕是哪天人頭怎麼點地的都不知道。
姜素瑩和他想的不是同一個層面。
她「唔」了聲:「魏先生這書內容做得確實詳實,我去坎郡之前還學過一部分呢。尤其是講三權分立那一卷,寫論述時可幫了我大忙——你讀到那裡了麼?」
「還沒有,這一卷是講火器。」
「下一卷便是了。」
姜素瑩還想多講些話,肚子卻唱起歌。她被迫停止學術上的交流,捂著胃抱歉道:「對不住,我餓了。」
確實快要過了吃飯的時候。
廖海平把書放起來,起身招呼上菜。
工廠畢竟不像家裡,飲食以抗餓為主,略顯粗糙。中午備的是大肘子,肉皮得有一個拇指厚,筷子戳都戳不動。
主食更結實,臉大的饅頭。
當然為了姜素瑩的到來,廚子專門多留了一樣豌豆黃。但幾樣加在一起,個頂個都是硬貨,幾乎要噎死人了。
姜素瑩倒也沒說什麼,咬了口豌豆黃,就了一口饅頭。咕咚咕咚灌下半缸子水去,再拍了拍胸脯,這才算是順過氣來。
廖海平把這一通操作看在眼裡,突然覺得這樣不成。
——人家苦等了一上午,不聲不響的就吃這個,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片刻後他撂下箸子,起了身:「走。」
過分言簡意賅,以至於姜素瑩有些不解:「去哪兒?」
「去外頭。」
姜素瑩先是一愣,很快醒過味來:廖海平這是要帶她去外面吃飯了!
能主動帶她出去,便是極大的進步,可見懷柔策略的確有用。
她心裡頓時翻起一些激動,勉強壓住了,只在臉上現出雀躍的神情,一疊聲問:「能不能去吃白俄菜?我饞了好久了。關在家裡天天就是啃包子,看見肉餡就膩味。」
廖海平步子大,只管行在前面,默不作聲。
姜素瑩拎起包跟了上去,繼續發表起對飲食的看法來:「聽說塔斯露的紅酒燉肉很不錯,奶油濃湯也是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