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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暫停頓後。
「你那日是怎麼逃跑的?」
這問題來的十分尖銳,但廖海平是真的好奇。畢竟姜老爺子曾經哀聲解釋過,說當初家裡為了關住姜素瑩,嚴防死守到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是萬萬不可能有人替她送信的。
那她又是怎麼和張懷謹搭上線的?
姜素瑩沒想到對方會突然直擊要害,心猛地一跳,後背有些生涼。她牙齒緊咬住唇峰,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因為報紙上的謎題,是她最後的秘密了。
談判一下子回到原點,廖海平像是早就心裡有數,瞭然的頷首。他的眼角微有些垂,眼仁飽滿、黑白分明,哪怕是意味深長的警告,依舊帶出些美人相。
「既然如此,那就不聊了。」他淡聲說。
日子和心意都是過出來的,光在嘴上說沒用。
臨出房門前,廖海平留了半步,倒是難得講出一句心裡話:「我算不上心胸特別寬廣,但也不是什麼壞人。你早一日忘了你那老同學,他也能少受些苦。」
之後門掩上,屋內靜謐無聲。
許久。
姜素瑩鬆開緊緊攥著的手,掌心上潮濕,把被面都捏出了一小撮形狀。她死死盯著被禁錮出來的皺褶,直看了一兩分鐘,痕跡才慢慢脹開,最終變得淺淡了。
***
廖二爺要娶親了。
這則消息幾乎震驚了天津城的商戶。
城裡大事小情傳得都快,打廖海平返津的第二日,就開始陸續有人要登門道喜。廖海平喜靜,推脫偶染風寒,全都婉拒了。
好事者在二爺處碰了壁,便一股腦跑去了姜老爺子的洋行處。說是祝賀,多少也有點看稀奇的意思——都說要出嫁的是姜家三姑娘,可先前誰也沒聽說,姜家有這麼一號人物。
姜老爺子一雪二姑娘嫁人不利的局面,在面子上揚眉吐氣,連打牌時都闊氣很多。一張二餅拍在桌上,都有人上趕著餵牌,好讓他叫出一句:「上聽了!」
比起外面的喧譁與猜測,廖宅內倒是沉寂了些。
大抵是此間主人本來就是個陰沉性格,而新入住的姜小姐,也斂了性子,不打算再笑了。
是的,自打回到天津,姜素瑩再沒能回成姜公館,而是住進了郊外的廖府。
原因無他,廖海平不再信她了。
甚至連離開上海時,她提出要親自回西江路上取家當,也被一票否決了。廖海平雖然沒有親口說不行,但他喚來了老孫:「把姜姑娘的衣服收拾妥當,速去速回。」
他是一步也不打算讓放姜素瑩走。
姜素瑩公寓裡的東西並不多。一個月的時間裡,能置辦的無非是書籍和衣物。
哦對了,還有一條狗。
老孫抱起紅果的時候,還被它的小模樣嚇了一小跳。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丑的畜生,紅不啦嘰,一腦袋疙瘩,跟頭捲毛獅子似的!
不過姜姑娘喜歡捲毛獅子,廖二爺喜歡脾氣野的。這倆人倒還真是一對絕配——能把緣分生拉硬配到這個程度,老孫覺得自己簡直要成為一名磕學家,可以著書立作了。
***
姜素瑩睜眼醒來時,天還遠沒有亮。
她又犯起了失眠症。
頂頭是墨綠的織錦帳子,四周沒有點燈,無垠的黑。屋子裡漂浮著厚重的沉香屑味,吸進肺里脹起來,是一種沉甸甸的老舊。
架子床不比席夢思,縱是多墊了層褥子,依舊堅硬得像石頭。姜素瑩睡不慣,整夜就是做夢,欠身起來之後,骨頭裡都是散的。
小狗在床上打了個滾,清脆的「汪」了一聲。
姜素瑩捋順它頭頂的軟毛,低聲囑咐了一句:「噓,別把人吵醒了。」
只是她沒能如願,這一點動靜還是叫旁人聽見了。
春紅立刻從外間的榻上爬了起來,瞅了眼時間,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問姜素瑩:「現在還沒過五點鐘,姑娘是口渴了麼?」
廖海平事務繁忙,又抓著那麼一點搖搖欲墜的男女大防,吃住並不和姜素瑩在一起。反倒是這個叫春紅的丫頭一直跟在她左右,連去小解都要候著,寸步不離。
與其說是陪伴,不如說是看守。
姜素瑩能活動的範圍被框死,從廂房到當院,連垂花門都不能過。每每試圖靠近,都會有人急著攔下,一臉驚心動魄:「姜姑娘,可不能再往前走了!」
犯人面對獄卒,總歸是沒有講話的欲望的。
姜素瑩沒有回答春紅,起身從床上下來,赤|裸著腳在地上找起鞋,趿拉上了。
茶壺放了一夜,倒出來時水很冰冷。
姜素瑩不大在意,端起來就準備喝——她本來火力就很足,原先在坎郡過夏天時,一口氣吃掉三隻冰激凌也是常有的。
但春紅披著襖子跑過來,一把攔住了她:「您可別喝冷的!被知道了主子該罵我。」
姜素瑩懶得爭執,任由她行動,看著對方把茶壺架在艷艷爐火上,跳躍的光照亮整間屋子。
此間是廖宅後堂的左廂,擺設上頗為講究。兼著快入冬的緣故,不僅室內布置了暖閣,窗上還多蒙了一層細密的軟煙羅紗,被火光映襯著,籠出點菸雨朦朧。
窗子一推開,便是青石鋪就的當院。
外面黑峻峻伸手不見五指,但石上青苔的滑膩味依舊順著雕花窗沿往裡爬,附在人身上,成了層綿軟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