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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這層微不足道的阻礙,廖海平往裡走了兩步,看見了姜素瑩。
姜素瑩果然在酣睡,鼻息咻咻。雪藕似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頭,成了房裡唯一的一點亮。潤澤到像羊脂玉,肉嘟嘟的。
飛蛾須得向火。
廖海平晚上飲的那幾杯酒開始往上涌,火線似的在他心上燒出一條溝,欲壑難平。他掀起長衫下擺,在架子床邊坐下了。
這點動作似乎驚擾了他人的甜夢,沉睡的姜素瑩微微蹙起眉頭,好像夢裡也不再快樂。
廖海平貪婪的看著她,沒有挪動。
這是他和她難得的和平時刻。
姜素瑩是有怨氣的,他清楚。鳥在外面飛久了,剛抓回籠子來,總歸要鬧上幾日。但廖海平能怎麼辦?
他信不過姜素瑩,又愛戀她,撒不開手。只能鎖著她,困著她,再沒有其他辦法了。
橫豎過不了幾日,等他們成了親,一切都會順當起來。多難熬的日子他都一個人熬過來了,不差這麼一兩天的。
屋裡的香爐熄滅,冒出一兩點暗紅的火星子。姜素瑩身上的隱隱玫瑰花香蓋住沉香,讓沉夜都變得溫柔。
興許是酒意作祟,廖海平覺得莫名乾渴。他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太久沒人聽他講話了,他也太久沒說過了。
而眼下說什麼都不丟人,因為對方睡著。
「不皺眉頭的時候,明明更好看些。」廖海平喃喃自語。
姜素瑩雙眼闔著,畢竟睡得香甜,依舊眉頭緊鎖。看來光靠說是不管用的,廖海平停了下來,被蠱惑著往前欠身,想要親吻姜素瑩額頭。
親一下,就能把皺著的痕跡展平了。
近了,更近了。
眼瞅要吻上時,姜素瑩卻像是做了夢,不自覺轉了個身子。這個吻就這麼空落落的從她的皮膚上滑過,落在了空氣中。
太像巧合,又太不像巧合。
廖海平還沒細想,院子恰好響起打更聲,快到亥時了。
清脆的梆子聲落在他的耳朵里,倒叫人有幾分酒醒了——半夜沒頭沒腦闖進別人的房裡,借著酒勁擾人清夢,未免太不講究。
他沒再多停留,抬手把姜素瑩的胳膊掖進被裡,起身離開了。
如果廖海平走的再慢些,或是回一下頭,也許會發現架子床上有了動靜。
姜素瑩的眼睛豁然睜了開來,直直看向頭頂的萬字格,嘴裡發苦。
她壓根沒有睡著。
關在籠子裡,怎麼可能輕易睡得著呢。不過是從一個夜熬到另一個夜,這日子永不見天光,沒有盡頭。
但這點清醒,倒是讓她意外發現了一個秘密。
——廖海平白天不見人影,派人寸步不離的看著她。這是在耗她,剝奪自由,等她自己服輸。但夜裡他卻孤身前來,好像只為趁她睡著,說上一兩句體己話似的。
姜素瑩細細尋思起剛才廖海平的舉動,突然有了新的感悟。
她先前覺得廖二爺是沒有心的。畢竟人若是有心,就有短處,而廖海平是鋼筋鐵骨。
但眼下看,似乎不全是這樣的。
夜不是純然的黑了。
麻木多日的姜素瑩突然興奮起來,心臟怦然作響。她瞧見一點亮光,影影綽綽,卻又好像能通往逃生的路。
第26章 籠中(3) 「從來如此,便對麼?」……
夜深, 萬籟俱寂。
本是應該酣睡的時間,日租界的一處豪華住所內,卻正在舉辦一場豪華盛宴。
美食成山、酒液成海, 人挨著人坐著, 袍衫上都沁出汗。臨時搭就的圓形舞台上, 一束光往下照。百樂匯的小玫瑰挽著貂皮披肩唱起《教我如何不想她》,歌如其名,旖旎艷麗。
屋內都是文明紳士, 人手一支香菸,嗆到快要把房子給點著。小玫瑰被熏得一把甜嗓發澀, 刺刺拉拉帶出些啞意。台下眾人喝得東倒西歪, 與其說是在聽歌,不如說是在打量她露出來的半對□□。
今天正是廖海平四叔搬來新居之後, 暖宅的大日子。
這位廖四老爺先前名聲狼藉, 人人避之不及。結果去了趟關外, 回來時突然搖身一變、春風得意起來, 著實讓人大跌眼鏡。
為此不少有頭有臉的人士今日都特意露面,都想過來探探虛實,看看能不能從這熱乎的鍋里撈上一筷子。
四叔坐在宴席當中的位置, 耳朵里聽著連綿不絕的馬屁,眼睛都要飄到眉毛上面去:當初屁滾尿流逃出京師的時候, 哪能想到會有今天這般造化。
靠的都是他腦瓜子機靈,是天意!
熱鬧一直持續到晚上,瓜子皮稀稀拉拉磕了一地。臨到半夜時,門口突然來了一輛汽車。下人在主人耳朵邊嘀咕了一陣子,廖四老爺的酒登時醒了,嚇得趕緊站起身來, 一溜小跑著去門外迎接。
他先前竟然不知道,他的貴人從奉先過來了!
那不速之客打車上下來,長相很有點不上檔次。兩隻眼睛分的極開,一張馬臉瘦骨嶙峋。他邊走邊摘皮手套,見著廖四老爺,從嗓子眼裡咕噥了一句:「好久不見,廖桑。」
話音含混,聲調崎嶇極了。
四叔心裡打鼓,面上諂媚的笑了,露出一口新鑲的大金牙:「高橋先生,歡迎!大老遠的,還麻煩您跑一趟。早告訴我,我一定派人去接了。屋裡正熱鬧,要不要進去小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