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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周垚都習慣了。
大概陳瀟也以為周垚習慣了。
周垚後來和周孝全更親一點,高中住校交了很多朋友,她那時候活潑開朗,陽光向上,像是個發光體,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想靠近。
方曉剛好相反,脆弱易碎,自卑自閉。
周垚幫了方曉幾次,兩人就成了朋友。
周垚還給方曉講過她的幸福家庭,同時同情方曉有個坐牢的爸爸,那時候她哪裡想過,這一切將來都會變成方曉的。
正應了那個道理,最親近的人,往往最容易傷害到你,因他們知道你的一切弱點,也因為你足夠在乎。
事實就是,她最信任的兩個人,父親,朋友,聯起手來背叛了她。
……
周垚的聲音瞬間高了幾分:「所以那天畢業典禮的安排,是由我媽代表我,你代表方曉,是麼?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粉飾太平。真是可笑,一定要這麼著急嗎?你有沒有想過,方曉她不是別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你呢,你是我爸。你要離婚,你要重建家庭,你要懂你的老婆、女兒,可全世界有那麼多選擇,為什麼偏偏是方曉的媽媽?你們還一起瞞著我,就為了一些你們自以為是的原因,怕耽誤我的學業,怕我不原諒?」
周垚如此質問,一下子就打亂了周孝全好不容易整理出來的思路。
這個病讓他的思維變慢了,加上那些精神科的藥,讓他的行動變得更加遲緩,他一下子有些著急,拼命看著手裡的紙條,想去辨別上面的每一行字。
可周孝全越是著急,越是忘記。
他手足無措的喃喃自語:「我,我,我要說什麼,我,我應該說什麼……」
周垚瞪著他這副模樣好一會兒,腦子裡一片空白。
她突然站起身,拿走他手裡的紙條。
周孝全茫然的看著周垚。
「垚垚,你讓爸爸再想想……」
其實已經不用想了,周垚看到了上面的字。
周垚坐回椅子上,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安靜了片刻,直到靜下來了,才輕聲說:「我都知道你要說什麼。接下來,請你聽我說。」
「我一直以為,一個人出軌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出軌,是人的本性、本能,人天生就是見異思遷、三心二意的動物,正是因為如此,才顯得忠誠的可貴。可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原來出軌或忠誠都是要看對象的。你不是不能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只是我和我媽不是你期待中的好妻子、好女兒。方曉的媽走了這麼多年,你都沒有再找其它人,你的忠誠全都給了她。可是面對我和我媽,你不能做你自己,時間長了,你覺得累。」
說到這裡,周垚不禁想到那時候的自己。
這樣貌合神離的家庭關係,還曾被她奉為最幸福家庭的藍本。
周垚一下子笑了。
她記得小時候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出軌,什麼叫婚姻破裂,還是因為舅舅和舅媽。
那時候周垚見到表哥在哭鼻子,聽到周孝全、陳瀟和姥爺在談話,隱約明白到是舅舅出軌了,回來要和舅媽提出離婚。
後來,幾個大人商量好就分別去和舅舅談話,做他的思想工作。大概是外面的誘惑和家人的分量相比,並沒有那麼大吧,舅舅很快就回歸家庭。
周垚在門縫裡看到舅舅摟著哭泣的舅媽安慰,那還是她頭一次見到為人刻薄犀利的舅媽,露出那麼柔弱的一面。
周垚當時便童言無忌的轉頭對表哥說:「舅舅、舅媽抱在一起了,他們和好了!」
周垚的表哥瞬間破涕為笑。
那一刻,周垚無比同情表哥。
但兒時到底天真,她沒想到這件事後來會砸到自己頭上。
「這麼多年,我都在反覆問自己,為什麼是方曉的媽媽。是不是我高中三年和方曉說過太多我家裡的事,這才讓她們母女惦記上了?我還想像過那樣的場景,每一次家長會,都是她媽代表她,你代表我,我和方曉又是同桌,你們經常坐在一起,漸漸地你們聊從學校聊到生活,她媽的忍辱負重你看在眼裡,心疼她,愛上她,突然你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說到這裡,周垚抬起眼,對上周孝全。
周孝全依然一臉茫然。
周垚看著他,竟然覺得無比輕鬆。
無所謂,真的無所謂,周孝全聽進去了,或者聽不進去,都不重要。
她說這些話的目的,本來也不是為了讓他羞愧撞牆。
突然間,她話鋒一轉:「我最恨你的時候,曾想過要和你斷絕關係。可我查過資料,也問過人,中國的法律不允許斷絕親子關係,子女贍養父母是應盡的義務,不贍養父母不僅要受到道德譴責更要承擔法律責任。站在你們的角度,你們追求自己要的情感,這本沒有錯。可是沒辦法,我做不到時時刻刻換位思考,而去委屈自己。在我看來,你選擇方曉的媽媽,你和方曉一起隱瞞我,這就是錯。」
「如今,方曉淪落到這步,我不落井下石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話音落地,周垚站起身走出會客室,同時通知護工進去照顧周孝全。
……
透過玻璃窗,周垚又看了一眼神情呆滯的周孝全。
她想,這大概是老天爺最好的安排了。
周孝全曾左右她的人生,現在他得了這個病,而她成了監護人,將替他未來的人生做所有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