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110頁

    “有什麼壞消息吧?”我問。“出了什麼事嗎?”

    “沒有,你那麼容易受驚!”他回答,一邊脫下斗篷,掛在門上。他冷冷地推了推進來時被他弄歪了的墊子,跺了跺腳,把靴子上的雪抖掉。

    “我會把你乾淨的地板弄髒的,”他說,“不過你得原諒我一回。”隨後他走近火爐。

    “說真的,我好不容易到了這兒,”他一面在火焰上烘著手,一面說,“有一堆積雪讓我陷到了腰部、幸虧雪很軟。”

    “可是你幹嘛要來呢,”我忍不住說。

    “這麼問客人是不大客氣的。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就回答,純粹是想要同你聊一會兒。

    不會出聲的書,空空蕩蕩的房間,我都厭倦了。此外,從昨天起我便有些激動不安,像是一個人聽了半截故事,急不可耐地要聽下去一樣。”

    他坐了下來。我回想起他昨天奇怪的舉動,真的開始擔心他的理智受到了影響。然而要是他神經錯亂了,那他的錯亂還是比較冷靜和鎮定的。當他把被雪弄濕的頭髮從額頭擼到旁邊,讓火光任意照在蒼白的額角和臉頰上時,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那漂亮的臉容,像現在這樣酷似大理石雕像了。我悲哀地發現這張臉上清晰地刻下了辛勞和憂傷的凹陷痕跡。我等待著,盼著他會說一些我至少能夠理解的事,但這會兒他的手托著下巴,手指放在嘴唇上,他在沉思默想。我的印象是,他的手跟他的臉一樣消瘦。我心裡湧起了—陣也許是不必要的憐憫之情,感動得說話了:“但願黛安娜或瑪麗會來跟你住在一起,你那麼孤零零一個人,實在太糟糕了,而你對自己的健康又那麼糙率。”  

    “—點也沒有,”他說,“必要時我會照顧自己的,我現在很好,你看見我什麼地方不好啦?”

    他說這話的時候心不在焉,神情漠然。表明我的關切,至少在他看來是多餘的。我閉上了嘴。

    他依然慢悠悠地把手指移到上嘴唇,依然那麼睡眼朦朧地看著閃爍的爐格,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兒要說。我立刻問他是不是感到有一陣冷風從他背後的門吹來。

    沒有,沒有,”他有些惱火,回答得很簡捷,“好吧,”我沉思起來,“要是你不願談、你可以保持沉默,我就不打擾你了,我看我的書去。”

    於是我剪了燭芯,繼續細讀起《瑪米昂》來。不久他開始動彈了,我的眼睛立刻被他的動作所吸引。他只不過取出了一個山羊鞣皮麵皮夾子,從裡面拿出一封信來,默默地看著,又把它折起來,放回原處,再次陷入了沉思。面前站著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固定物,想要看書也看不進去。而在這種不耐煩的時刻,我也不願當啞巴。他要是不高興,盡可拒絕我,但我要同他交談。

    “最近接到過黛安娜和瑪麗的信嗎?”  

    “自從一周前我給你看的那封信後,沒有收到過。”

    “你自己的安排沒有什麼更動吧?該不會叫你比你估計更早離開英國吧?”

    “說實在恐怕不會。這樣的機會太好了,不會落到我頭上。”我至此毫無進展,於是便掉轉槍頭——決定談學校和學生了。

    “瑪麗。加勒特的母親好些了,瑪麗今天早上到校里來了,下星期我有四個從鑄造場來的新同學——要不是這場雪今天該到了。”

    “真的?”

    “奧利弗先生支付其中兩個的學費。”

    “是嗎?”

    “他打算在聖誕節請全校的客人。”

    “我知道了。”

    “是你的建議嗎,”

    “不是。”  

    “那麼是誰的?”

    “他女兒的,我想。”

    “是像她建議的,她心地善良。”

    “是呀。”

    談話停頓了下來,再次出現了空隙。時鐘敲了八下。鐘聲把他驚醒了,他分開交叉的腿,站直了身子,轉向我。

    “把你的書放—會兒吧,過來靠近點火爐”他說。

    我有些納悶,而且是無止境地納悶,於是也就答應了。

    “半小時之前,”他接著說,“我曾說起急於聽一個故事的續篇。後來想了一下,還是讓我扮演敘述者的角色,讓你轉化為聽眾比較好辦。開場之前,我有言在先,這個故事在你的耳朵聽來恐怕有些陳腐,但是過時的細節從另一張嘴裡吐出來,常常又會獲得某種程度的新鮮感。至於別的就不管了,陳腐也好,新鮮也好,反正很短。”

    “二十年前,一個窮苦的牧師——這會兒且不去管他叫什麼名字——與一個有錢人的女兒相愛。她愛上了他,而且不聽她所有朋友的勸告,嫁給了他。結果婚禮一結束他們就同她斷絕了關係。兩年未到,這一對糙率的夫婦雙雙故去。靜靜地躺在同一塊石板底下(我見過他們的墳墓,它在××郡的一個人口稠密的工業城市,那裡有一個煤煙一般黑、面目猙獰的老教堂,四周被一大片墓地包圍著,那兩人的墳墓已成了墓地人行道的一部份)。他們留下了一個女兒,她一生下來就落入了慈善事業的膝頭——那膝頭像我今晚陷進去幾乎不能自拔的積雪一樣冰冷。慈善把這個沒有朋友的小東西,送到母親的一位有錢親戚那裡。被孩子的舅媽,一個叫做(這會兒我要提名字了)蓋茨黑德的里德太太收養著。——你嚇了一跳——聽見什麼響動了?我猜想不過是一個老鼠,爬過毗鄰著的教室的大梁。這裡原先是個穀倉,後來我整修改建了一下,穀倉向來是老鼠出沒的地方。說下去吧。里德太太把這個孤兒養了十年,她跟這孩子處得愉快還是不愉快,我說不上,因為從來沒聽人談起過。不過十年之後,她把孩子轉送到了一個你知道的地方——恰恰就是羅沃德學校,那兒你自己也住了很久。她在那兒的經歷似乎很光榮,象你一樣,從學生變成了教師——說實在我總覺得你的身世和她的很有相似之處——她離開那裡去當家庭教師,在那裡,你們的命運又再次靠攏,她擔當起教育某個羅切斯特先生的被監護人的職責。”  

    “里弗斯先生!”

    “我能猜得出你的情感,”他說,“但是克制一會兒吧,我差不多要結束了。聽我把話講完吧。關於羅切斯特先生的為人,除了一件事情,我一無所知。那就是他宣布要同這位年輕姑娘體面地結成夫婦。就在聖壇上她發覺他有一個妻子,雖然瘋了,但還活著。他以後的舉動和建議純粹只能憑想像了。後來有一件事必得問問這位家庭女教師時,才發現她已經走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去了什麼地方,怎麼去的。她是夜間從桑菲爾德出走的。

    她可能會走的每一條路都去查看過了,但一無所獲。這個郡到處都搜索過,但沒有得到一丁點她的消急。可是要把她找到已成了刻不容緩的大事,各報都登了GG,連我自己也從一個名叫布里格斯先生的律師那兒收到了一封信,通報了我剛才說的這些細節,難道這不是一個希奇古怪的故事嗎?”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110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