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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手上捏著看到過很多次——在中日圍棋擂台賽的主場——的日式蝙蝠扇的一柳棋聖,表情平和的說道。
心裡異常愉快。
終於明白木九段當時對著我說出這意思的話時,到底是為什麼了。
愉悅自身,打擊對方。
能不能爬起來,站得更高……
那就是個,只能當事人自己回答的問題了。
“……”
看這位一柳棋聖的表現,我覺得他或許會低迷一陣子了。
但是沒想到是那麼久。
久到幾年後我和楊海,外加小寒這個「說加他一個,就能買團體票,可以算便宜一點」的富士通杯中國方面的邀請棋手——
一起帶隊前往日本,參加一個叫做「北斗杯」的比賽時,才從有過幾次照面的緒方九段那裡得知……
一柳棋聖——
不,前棋聖。
被一個三段的少年打敗了。
…………
………………
當然此時,我也只不過是稍稍給出了十幾秒的時間,來感慨了下一柳棋聖的心理素質真是糟糕後,將注意力放在了隨後的那個對手身上。
“啊哈……”我看著對戰表,咬著食指,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光,“高永夏初段?運氣……真好。”
“我不會再輸給你的。”
身邊站著的一個少年,扭過頭,眼睛裡閃著對自己自信的光,對上我的眼睛。
我只是微微側了下頭,避開這種讓人心情不舒服的對視,從口袋裡拿出剛剛收回去的眼鏡,一邊戴上,一邊隨口回答道:“有時候暫時止步,將目光和注意力放到自己身側,說不定是更加好的。”
“那你呢?”
他挑眉,整個人都透著他天資過人,以至於養成「驕傲」的氣息。
希望明天對局後再次見到他,能把「驕傲」的氣息,養成「高傲」的氣質。
不然這種個性,可比小寒那種迷茫和丟人的我都不好意思說的記性,還要糟糕的存在。
“正好相反。我總是如此。”
我推了推眼鏡,微微低下頭看向這個身高沒我高的少年,臉上帶著絕對不恰當的笑容,這樣子回答道。
我發誓,我可以聽到他的後牙床的磨牙聲。
中國,杭州。
定段賽對局場地。
中午。
“鍾奕,你在做什麼?”
樂平一手撐著頭,看著拿著磁性棋盤,擺著對局的鐘奕,一手拿起邊上放著的一疊A4紙。
“這個是……算子題?為什麼你要做這些……”
“季小……不,”鍾奕習慣性的開口,然後再彆扭的硬是仿佛被強迫一樣轉換稱呼,“季老師讓我做的。她足足留下了等到她回國前都做不完的題目。”
“所以你打算在這段時間內拼命,然後再她回國前,跟她說「你說的不可能,對我來說是能做到的」狠狠打擊她一下?”
樂平一語中的。
看鐘奕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只是隨便一猜……”他嘴巴擺出了個讓鍾奕越發增加羞怯改為怒氣值的造型,繼續毫無自覺的說下去,“沒想到真的被我說中了……其實你知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應該叫做青春期的逆反心理。而恰好被季七段給利用到了?”
“我樂意,你管我!”
“其實,你這個個性,應該叫做口是心非或者是口不對心,當然俗語的話,應該叫做刀子嘴豆腐心?不,這句話應該不是這樣子說的,應該怎麼形容呢……”
“樂平,你有時間在這裡擔心我的話,還不如去好好考慮下,怎麼搞定自己的定段吧。”
鍾奕忽然覺得,自己和這個才十歲的小孩討論這種事情,而且還被他說的心情糟糕怒火上升……
實在不易於自己能夠在今天——保持全勝的基礎上,還能提前定段的這一情況。
“就這麼走了?我還想把在楊海那裡聽到的東西,多炫耀一下呢……”樂平學著自己被拐在這裡的老師那樣,嘆了口氣,看了看時間不早了,揉著頭髮走回對局室。
【鍾奕這種個性,用一種幾年後流行起來的ACG術語來說,就是「傲嬌」這兩個字。三個字的話,應該叫做「蹭得累」。】
“後天才有對局,小四你確定不需要休息下?”
平八段拿著本女性雜誌,躺在床上看向坐在地上的某人詢問。
“不,還沒到十點。而且你也說了,是後天。”
某人——我,坐在椅子上,看著擺在桌子上的那副——旅店老闆沒拿走,暫借給我們的棋盤,看著上面的黑白二色的棋子,頭也不抬、眼神也不移開的看著回答道。
“那麼,我先睡了。你也記得早些睡。”
“嗯。”
我隨口應了下後,繼續盯著那黑白二色的棋子。
棋盤上只有寥寥幾個棋子。
這只是連中盤都沒進入,開局才進行了不到一半的局面。
第一手,天元。
第二手,右上角小目。
第三手……
和木九段的那一局,完全是被他給牽著鼻子走。
第一手天元我認為發揮出來的作用,實際上只不過是在後來被他變成了近四十目的差距。
而前面的他那幾十手的平淡無奇,手筋都沒有一個的落子。結果就卻是為了讓他自己布出個能在最後翻轉棋盤,逆轉勝負,讓我在中盤心服口服的投子認輸的局。
「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我盯著棋盤,一直不願意去進行的復盤,在這個晚上,一次又一次的擺出變式,推翻前一個論點。
精神極好。
而身體上對於對局時間的強度,與力度的要求,依靠的或許就是被自家的那個清源姐,勒令去晨跑出來的極佳體力。
※
終於到了這一天啊……
我揉著額頭,嘴裡咬著半塊麵包片,手上拿著一個紙盒裝的牛奶,慢吞吞的走向對局室。
一直對我晚睡的行為,持放任行動的平八段,在昨天晚上九點半的時候,用她的直接肢體行動,告訴我其實她的心態,不如她在表面上表現的那麼和善友好。
昨天被那本女性雜誌敲的額頭,現在還在隱隱發痛。
下手之狠,頗有師母的風範。
不——
我看著早就坐在對局桌前,挺直腰身,手上捏著把扇子的高永夏,突然很無道理的想到一句完全不符合此時場合的話。
“其實應該是出自同門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一更,實在是太晚了,所以碼不出來……(其實我是卡文了OTL)
於是明天二更補上。
【娘的,我這幾天都是二更XD……】
六
我看著早就坐在對局桌前,挺直腰身,手上捏著把扇子的高永夏,想了想,從口袋裡拿出眼鏡,一邊戴著眼鏡,一邊走過去。
站定,坐下。
他點頭示意,我微笑回應。
伸手抓了一把白子,握拳後,手心向下、擱在杉木質地的棋盤上。
他收斂了身上的傲氣,右手從放置黑子的棋盒中,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枚黑子,拍在棋盤上。
聲音清脆、眼神犀利。
「感覺和前天,完全,不一樣了」
我微微眯起眼睛。
「……這才有意思。」
我鬆開手,棋子保持著一個規律,錯落的敲擊著棋盤,幾秒後,重新歸於平靜。
兩兩一算。
二、四、六——
八。
我執黑。
高永夏執白。
猜子得到的結果,和上次對局的完全相反。
但是顯然,我不會讓結果也變成相反的。
誰會願意輸掉呢?
我拈起一枚黑子,大力拍在右上角星位。
那麼就讓我看看,你是怎麼研究這個定式的吧。
第三手,與第一第二手處於同一列的……
右下角星位。
我的布局完成了。
三連星。
非常經典,也一旦選擇這個布局的人沒有掌握,就成一潰不可收拾敗局的開局。
其實我會對這個布局有研究,也是託了還在棋院的時候,那個非常喜歡“宇宙流”的何嵐所賜。
「三連星布局是開局三步棋,連續下在棋盤同一側的三個星位上。」
「而這個布局,是在1974年由“宇宙流”的創始人——武宮正樹創造的。」
何嵐非常喜歡這個——在現在已經不太流行的宇宙流,並且在對它進行極多的研究後,運用在實戰中。
因為我是在棋院裡,何嵐最容易抓到的一個棋力與她差不多的人,所以在那兩年裡托何嵐的福,讓我對三連星布局的研究深刻到一種——
即便幾年都沒使用過這種不合適的布局,但是幾年後的今天,卻依舊能很清晰的知道我接下去該做什麼。如何應付對手,對於三連星布局的最大問題——
重外勢,輕邊角實地。
將這一布局,用在和高永夏的對局上。
或許我內心深處在想——
我的年少歲月,在這裡由你結束。
【但是,又有誰知道呢?我到底是否心底一閃而逝,或者被中樞神經中的神經元組成這種暗示。】
※
除開我在棋秤上小小玩得那一把比三連星布局還要罕見的「模仿棋」,以及用了幾手——拆開後單獨看,沒人認為會是妙招,但是放在一起——
“我認輸。”
食中二指間夾著的那枚白子,滑落回棋盒中,發出微不可及的聲響,他將手從棋盒裡拿出來。高永夏初段,微微垂下頭,看著棋盤上的黑白二色的棋子,這樣子輕聲開口道。
撇去那些光輝但實際上虛無縹緲易碎的連玻璃都不如的頭銜和期望,他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罷了。
而我一直認為,身為前輩的存在的目,就是給比他們年紀小的人,作為障礙或者一個超越的目標預期值,存在的。
憧憬著前輩,期待依靠自己的實力打敗他們,然後再代替前者的身份,稱為阻礙後來者前進的障礙物。
一代又一代的人,就是這樣子往前一步步的邁進,只為了個……在外人眼裡看來,如同空中樓閣一般虛無縹緲的——
『神之一手』。
對局結束,我執黑,中盤勝。
與其他韓國棋手所不同的是,高永夏不會在一些他認為獲勝概率和翻盤機率低於百分之十的的對局中,苦苦掙扎、糾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