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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四執白,中盤勝。』
“我不想說那種什麼,「以你的年齡,能有這種棋力和想像力,下出這種精彩的棋,真是很難得,前途無量」這種沒誰樂意聽的話。”我摘下眼鏡,從口袋裡拿出眼鏡布,一邊細細的擦著鏡片,一邊開口,“——但是,既然在執黑後,還在棋盤上挑起我認為是‘無意義’的爭鬥,以此來擾亂局勢……我想告訴你,這是最極其愚蠢的想法。”
“過猶不及。”
楊海手上捏著吃完的餅乾包裝袋,在一邊用韓語說出了這個中文裡極其有名的成語。
至於能不能理解……
這就不是我該管的事情了。
一手拽著小寒,身後跟著楊海,另外一隻手上拎著紙袋,欠了欠身告辭後,邁著大步,離開對局室。
仰頭看了看天色不早,於是乾脆的一揮手,去楊海推薦的一家中餐麵館,我請客去吃……
陽春麵。
“我來韓國幾次了,都沒發現這裡有麵館。”
小寒將第二碗陽春麵解決乾淨,意猶未盡的感慨完畢後,問我能不能再來一碗。
還好我請客吃的是陽春麵,而不是什麼大餐……
我再次慶幸自己對陽春麵的熱愛,拯救了我的錢包。
但是有兩個男性……而且還是處於生長發育階段的男性,胃口到底如何……
看我減了一大筆的錢包,就可以清楚的知道了。
……嘆氣。
“啊……都這麼晚了。”
等出了麵館,這才真正是叫做華燈初上。
寒少看著天色,對我們打了個招呼後,急沖沖的跑回自己暫住的地方。
然後我沒想到的是,他過不久,就帶著一人來到我們下榻的旅館。
既然聚在這裡的都是職業棋手——或者是以這個為目標的人,那麼來一次研討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麼,我和楊海來復盤一下,今天高永夏,和小四兩個人的對局。解說,平八段。補充,當事人之一,季小四。”寒少拿出復盤的必備物——棋盤棋盒(由旅店老闆提供),然後向著周圍的幾個人開口再詢問了句,“沒有意義吧?”
唯一一個不屬於中國國籍的韓國友人……咳,林日煥搖了搖頭,表示沒有意義後,那麼今天晚上的這次研討會,正式開始。
復盤的兩個人,一個是位於國內圍棋職業界,金字塔頂尖的一流的職業棋手——楊海七段。
一個是在世界上,被承認的頂級棋手——呂寒之八段。
作為解說的,則是在世界圍棋的排名上,在女棋手這一塊站在頂峰的平暮秋八段。
【這陣容奢侈之極,估計能唯一與之抗衡的,則是由沈哲九段與木子清九段二人,舉辦的只有四人參加的研討會了。】
“第一手是……”林日煥看著執黑的楊海落下的黑子,在棋盤上的位置,嘴裡低聲念著些什麼,“超高目的位置?”
寒少拈起一枚白子,隨即落在了與之相對的右下角的超高目的位置。
然後局勢漸漸明了起來。
其複雜的棄子決定局勢變化,以及……
“為什麼要在這裡停下?”
此前一直沉默不語,只是掛著解說身份牌子的平八段,在寒少停下來沒有動靜後,看著白方具有的優勢,突然發問。
顯然她說出了林少年也想問出來的話題,所以他只是點頭複議。
“因為這裡,”我指著棋盤,用著母語解說,就是比起用外語交談要讓人輕鬆的多。
我拈著一枚白子——既然小寒不想下出來,那麼就我來。
“——是我下的地方。”
“為什麼……”
在眾人中,接觸圍棋時間最短,棋力也算最淺的林日煥繼續發問。
提出自己所不懂的問題,解決它們,了解自己的不足之處,然後改進。
不得不說,林少年在這一點上,做得非常出色。
“繼續看下去。”
平八段對於這個一直提問的少年,沒有顯得不耐煩,而是友好的示意他繼續看下去。
等到寒少再次停頓,楊海放下手上的黑子,靠在椅背上,長舒了一口氣。
“就是在這裡,高永夏投子認輸的。”
他將手背擱在眼睛上,仿佛極累的開口解釋。
而一邊的寒少在將棋盤上的棋子按照相反的順序,一枚一枚的揀走,然後重新讓局面回到了我長考的地方。
“如果這裡不這麼下,被扭轉局勢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以上,而高永夏不知道自己本身錯誤到底是什麼地方,而一直錯下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一百。”
“嗯。”我點頭,“林日煥,你自己身上也有這個問題。”
“什麼……問題?”
這一晚上,不單單是看到了一盤精彩的對局,而且似乎能……
改變什麼。
“不,與其說是幾個人的問題,倒不如說是韓國圍棋職業棋手,本身的問題點。”
楊海在一邊補充道。
而平八段,卻走到一邊,自顧自的拉了張椅子,坐下後,拿起一份韓文雜誌打發時間。
——她已經知道我們接下去會說什麼了。
“執黑的時侯,得勝的概率就已經比執白的高了。但還要用執白的概念——破壞棋盤上局勢的平衡,用以達到勝率。
在自己保持優勢的情況下,還在繼續不斷的挑釁對手,引起雙方的紛爭,導致棋局的極大逆轉,這就是失敗所在。
「平衡」這兩個字,我沒在你的棋風裡看到,同樣沒在高永夏的棋路上看到。”
即便別出心裁,亦或者是下出極其罕見,但是卻用一手希望打亂對手的思考,但是不是將自己的優勢擴大,而是故意破壞棋盤上的該有平衡;這個就是「一開始就註定輸掉的對局」。
“為什麼要告訴我?”
林日煥少年和寒少一起離開前,看向我問道。
“我有一個今年參加定段的學生。”
我回答。
【有天賦的人,是不用什麼事情都解釋清楚的。】
【而對方如果一旦走到死角出不來,那麼身為前輩,能幫一把,沒人會拒絕。】
記得楊海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讓我白了他一眼,順便鄙視他很久的話。
季小四,你猜先拿到黑子的概率,完全不符合應該有的五五對半開的一半對一半的概念。
黑子嗎?
我看著預選賽第二場比賽,還是猜得的黑子,決定如果在自己進到十六強前,全都猜到黑子的話,我就收回對楊海的鄙視,外加請他吃陽春麵賠罪好了。
雖然說,這是慶祝的成分,多於鄙視的。
在中午封盤後,我用幾分鐘的時間吐槽完了楊海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後,再一次確認自己在上午對局的時侯,是否下出了能讓對手找出漏洞逆轉自己優勢的地方。
在確認無誤後,收拾好飯盒,將包寄放好後,走進對局室。
一百一十一手,那位日本棋手,投子認輸。
然後下一輪的對手,是日本的那位——
一柳九段。
曾經連續三年獲得棋聖頭銜的職業棋手。
前路,對我來說一片光明。
而不是昏暗無比。
要是在這裡止步,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至於誰會失望?
一定會有我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我這裡下雨加雪……
而從早上到中午,我都在外婆家……OTL。
一下午勉強碼了這些,等下晚飯還要過去,於是今天剩下的兩個更新,晚飯後會送上來的……
五
五.
中午封盤,然後是吃中飯的時候,我遇到了非常不想遇到的人。
“見鬼。”
看到那位在封盤時還讓我執黑的優勢,完全無法顯示出來的一柳棋聖,那個僅僅是對於他棋力的怨恨。
既然在大局觀上,比不上這個連續三次拿到棋聖頭銜的一柳,那麼——
韓國的讓子規則,我需要在這一小時左右的中飯時間調整下計算方法。
既然沒辦法取得絕對的優勢,那麼就將局面控制在我只需要贏半目,就能獲勝的最低標準上就可以了。
執黑是擁有比執白要高的優勢和獲勝概率。
除了應氏杯的貼目規則相反,執白的優勢比執黑的優勢勝率要高——以外。
讓優勢維持下去,我管他到最後是否只是勝個一目,或者半目?
圍棋是一項:運用定式、打破定式;按照自己想法布局、破壞對方布局……
將勝率控制在自己手上的腦力運動。
【而讓人覺得錯愕但是卻理所當然的是,這項腦力運動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卻是極高。】
而在職業界,影響一局棋的勝負結果,並不是棋力和是否出現失誤之間的判定。
就如同今年被桑原本因坊奪去這個本因坊頭銜的趙治勳,他當初在對局的時候曾經幹過撕扇子的這一行為。
而到後來,因為每次購買扇子的費用問題,於是變成每當他有對局的時候,工作人員都會在邊上放上一盒火柴讓他折。
一些影響人情緒的噪聲,以及讓人驚訝,然後打斷自己思路的行為,都會造成那十九縱橫之上的勝利天平的傾斜。
我沒有那種癖好,而顯然,一柳棋聖也沒有這種性格。
不得不說這是個非常好的情況。
雖然我很期望能看到自家老師,或者說是木子清木九段,兩個人其中任何一人上演一回撕扇子這種戲碼。
但是很顯然的,對於老師來說,他那把扇子的壽命,比起平均一年換上三四把的其他“扇子黨”,我從十三歲定段的時候起,就看到那把扇子了。距今快十年,他還是用的那把扇子……
對他來說,這扇子做擺設的用處,比起實際上轉移對局時候煩躁的心情更加有用。
而木九段的那把扇子,我有幸,只見到過一次。
還是在最近和自己對局的那場名人戰上。
巧奪天工的精緻性,說是該放在博物館裡展出並且保上幾十萬的保險金,都讓人能相信的扇子。
這種對我來說,才是最頂級的奢侈品。
或許這扇子展開來的扇面上的內容,才是重點,可惜我無緣一見。
我能這樣子悠閒的考慮這些問題,不是因為我輸了,而是我贏了。
“抱歉,今年你只能走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