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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了,這對望,也只是互相眼神相撞了幾秒,然後再極有默契的一同互相移開。

    木九段從右手的口袋裡拿出那柄——很詭異的據說從來沒人看到扇子打開後的扇面上……到底寫了畫了些什麼的扇子。

    動作徐徐緩緩不急不慢的交到左手的手心,握緊。

    捏著那柄扇子,眼神微微低下,落在被摸得圓潤光滑,閃著歲月時間光澤的扇骨,臉上浮出笑意。

    笑容極淺,稍縱即逝。

    只是一個笑容,就將肺部的痛楚牽扯起來。

    差點壓不下去已經滑到唇邊的咳嗽。

    他絕對不想因病缺席,而將這場世界冠軍的勝利獎盃,拱手相讓給讓自己很討厭,積怨很多年的李木秀手裡。

    就如同李木秀,也絕對不會承認這種——對手缺席,讓自己取勝的勝利。

    所以他來了,不出意外的看到李木秀坐在自己對面。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他木子清,還沒到四十歲的『不惑』年齡,執念唯一,卻大得很——難以輕易的割捨掉。

    捨棄這個執念,他也就不再是那個『木子清』了。

    微微閉上眼睛,拋卻一切胡思亂想,靜待對局前的最後一分鐘。

    【——時間到。】

    猜子的取子一方,兩人同為九段——在由高段取子,低段猜子的規則自然行不通。

    那麼按照年齡的大小——李木秀取子。

    就見他右手抓了一把棋子,拳心向下,擱在棋盤上。

    木九段順手拈了一枚白子,擱在棋盤上。

    雙方之間隔著一個天元,卻仿佛各自占據了半壁江山的一方君王,就等在這天元兩邊廝殺一番,爭得個天下歸屬一般。

    質地極品的雲子製作出的黑子,落於棋盤上,敲打著榧木的棋盤,輕巧的叩擊出清越的聲音。

    二子一數——

    為雙。

    李木秀執黑。

    木子清執白。

    比賽規則——

    每方限時兩小時,讀秒60秒5次。

    黑子局終,貼七目半。

    比賽規則由沈應文沈大秘書參考——實際上和照搬沒啥區別了——自三星杯規則,唯一對於執黑貼目的原則,秉持了「在中國人舉辦的圍棋賽事上,就要按照中國的貼目規則來辦」的原則。

    實際上,這番官方回答,還有一個未經修改的季大總裁的說法。

    “在老子的地盤上,丫還不按照老子的規矩來辦?”

    而在享受全程全方位無死角的監視器探頭,無聲直播這一比賽特等席優待的季清淵,正在惡補關於圍棋規則的一切條例。

    例如關於剛剛十幾秒前結束的猜子,拿著本《初級圍棋規則入門》的小廣告冊子翻閱的季清淵,沉默半天后,終於開口了,“這個猜先,完全違反了取子者,取白子,猜子者執黑的原則……來著。”

    而一旁的沈大秘書,則推了推銀邊眼鏡,一副公事公辦的萬能百科全書的架勢解釋道:“因為這兩個人的棋力和地位,完全不用考慮這些規則。”

    “唔……”季大帥哥一手托腮,一手反扣那本擱在酒店大廳自家公司做宣傳用的小冊子,做思考狀。

    一分鐘後,看著終於緩緩落子的李九段,慢悠悠的開口,“這就是所謂的——等級高到一定水準上,就能藐視一切規則嗎?”

    “不好意思。”

    沈大秘書打開隨身攜帶的黑色文件夾,一手端著文件夾,一手拿起鋼筆寫著什麼,順便給自家的那位想要拼命花錢——結果賺錢的速度更加快——的上司、兼一起幹過不少沒啥法律支持,但是卻很天怒人怨的事情——的好友,隨口解釋了下。

    “即便他們在怎麼厲害,但是還是存在於我們制定的規則下。”

    “我本來想去抄襲應氏杯的規則的……”季大帥哥換了只手托腮,做沉思狀——那本小冊子徹底功成身退被扔在一邊了——緩緩開口道,“但是應氏杯的比賽規則,是應老爺子獨創的,抄襲個剛剛去世不久的老爺子,我覺得良心上的壓力很大。”

    “你個傢伙還有良心這種東西存在嗎?”

    同樣屬於“沒有良心二人組”之一的沈大秘書將鋼筆的扣子卡在文件夾上——筆放內頁——猛地合上文件夾,脫口而出反問道。

    “不要在意這些了……”

    季大帥哥終於不在擺出那副“少女心思細微、懷春必備動作”的架勢,倒在身後的真皮高背旋轉靠椅上,看著包圍著自己的數十台監視器的顯示屏,再次擺出思考的架勢。

    而吐槽完了發工資給自己的季清淵後,沈應文打開文件夾,繼續在上面寫著什麼。

    【兩個人都是圍棋文盲,連規則都是現看現賣的。更加別提能否看清楚,木子清和李木秀兩個人擺出的布局和拆招,到底水準幾何了……】

    =============

    黑棋高掛小目,白子一間飛夾。

    這是到了第八十四手時,木九段做出的最有力的一個應對。

    前面的那幾十手,與其說是和他的那些關於李木秀九段的那些陳年積怨——而對於黑棋的棋路,展開應該的凌厲攻勢。倒不如說是個初學者,遇上當世國手,結果只能自顧不暇。

    用極其的疲軟的拆招,解決對方的犀利攻勢。

    而這個『當世國手——之一』的李木秀九段,卻是擺出賭上一切的架勢,神色間極其小心謹慎,將這個『初學者』視為勁敵而不肯防任何一點水。

    一點疏忽,誰知道會不會被這個在對局的時候不言不語、無悲無喜的木子清九段,給一瞬間就扭轉了局勢?

    幾手應對間,就能將原本前面十幾手、幾十手埋下的那些——看似毫不出奇的本手和在前一刻還讓人覺得是極差應對的幾招伏筆,變成此時讓人拍案叫絕的妙招?

    【糙蛇灰線,伏筆千里。】

    這一句八個字的形容,用在這個大腦構造里屬於計算這一塊的地方,完全是異於常人的木子清,卻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木九段所擅長的,是將原本散落在十九縱橫棋星位一角的棋路,在十幾手、幾十手後,就能連接起屬於自己的大龍——

    【盤踞棋盤,昂頭長嘯。】

    而現在這一副局面——

    “就連初學者,都能比他下得好。這個木子清……九段?哈,中國的九段,難道拿得出手的就是這種水準的嗎?”

    林日煥瞥了眼那個大言不慚的傢伙——就坐在和自己左手邊、隔了幾個桌子的前方位置上。

    “不過能將棋下到這種水準,也算是一種本事吧?”

    譏笑,諷刺。

    林日煥嘆了口氣,看著坐在自己對面,那個低下頭去,雙手握拳、狠狠抵在自己大腿上的洪秀英——

    “今年的測試沒通過的話,等明年也是一樣的。”

    ——按照你的實力,其實根本不用因為這一點,而對這次的失敗感到不安。

    “但是……”洪姓小孩抬起頭,眼睛裡水霧瀰漫,“——多謝。”

    “不要說謝謝。”林少年揮了揮手,覺得頭很痛——自己根本就不適合去哄小孩子。

    誰叫這小孩——是出自於自己的那個師門研討會下的呢?

    “你會落選……”想了想,還是覺得把一些現實里的“真相黑幕”告訴他,“那個給你檢測棋力的李英宰三段,和我們研討會裡的林映秀四段——”頓了頓,想了個比較委婉的措辭,“關係比較惡劣。”

    “所以?”

    “所以?”看著那疑惑不解的眼神,林日煥忽然有一種很複雜的內疚感——該死的他為什麼要有這種內疚感?——道:“所以知道你出自我們這個研討會後,你輸給他,他自然會決定你不合格,繼而報復回來。”

    “所以,”洪小孩忽然明了,臉上露出很堅決的表情,“只要我贏了他,那麼那個李英宰,就一定會宣布我通過測試了?”

    “啊……”點頭,“可以這麼說。只要你贏了測試的職業棋手的話……”

    ——我該為給棋院的研究生決定入門測試的職業棋手,都是低段這一點感到慶幸嗎?

    ——我到底為誰慶幸?

    測試一方的職業棋手?還是作為被測試者的天賦絕佳的少年們?

    反正自己已經過了那個年紀很多年了……

    ——所以說這種滄桑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

    該死的,果然是因為這次的定段考試,自己再次悲劇的緣故嗎?

    腦後掛著無法具象化的黑線,林日煥聽著和自己同班的研究生們的那些越說越過分——過分到洪秀英這個被自己在星期六拉到本來不上課、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沒看到……棋院來提高棋力順便散心下的小孩,根本不該在這個年齡聽到的一些詞語。

    用力一拍桌子。

    看到眾人目光都注意到自己這裡——

    不習慣成為眾人注視焦點的林日煥,此刻只能在心裡長嘆一口氣、硬著頭皮,擺出老子天下第一的囂張樣子——參考那個奔去中國觀戰的高永夏二段的表情氣質和語氣。

    輕輕揚眉,語氣傲慢,緩緩開口,道:“李銀珠,作為個女孩子,還是不要說這種話比較好。”

    一邊在心裡不合時宜的想道「這種話實在是太破壞我一貫低調的空氣形象了」,憑藉著站起來後製造出來的優勢,俯看那個剛剛升入一班後,以為自己還算過得去的容貌和稀有的性別,就可以驕傲起來的李銀珠。

    “估計你根本沒看出來那個中國的木子清九段,到底在考慮什麼吧?”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

    但是,能做呂寒之這個「挑食又沒有社會經驗、生活白痴圍棋天才」老師的人,絕對不會那麼輕鬆輕易就能搞定的!

    就如同遇上自己國家的李木秀九段——讓人仰望的國手高度——也絕對不會走出這種看上去那麼輕易就能解決的對局的。

    這種對局,在這中盤初,就應該投子認輸了,堅持到這一步,絕對內里有文章。

    “那麼你又看出來了什麼?”

    那個急急反駁、語氣越發讓人覺得難聽的李銀珠,除了讓林少年翻個白眼然後覺得對這人保持以前的那“敬而遠之”的態度外加心裡越發厭惡外,什麼都沒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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